却见孙绍祖瞳孔一敛,眼中闪现出掩饰不住的错愕,失声道:“休书?我没有听错吧,你怎么敢说出这样的话?”一面说,一面快步行到迎春面前,伸出右手,一把扣住迎春的手腕。
孙绍祖是武将,手劲自然非同小可,迎春腕上吃痛,差点叫出声来,却立刻咬牙忍住,不肯示弱,淡淡抿唇道:“老爷何必这般生气?我与老爷,本就是一对怨偶,倘若休了我,老爷便能另娶合心意的名门闺秀,从此琴瑟和谐,举案齐眉,岂不是人生美事?”
闻言孙绍祖若有所思,顿了一下,方嘿嘿一笑,甩开迎春的手腕,声音中带着森冷之意:“听你这番话,竟也有几分道理,不过,你也不想一想,你们贾府一向标榜门庭高贵,岂会容许你有如斯举动?贾府之人知道了,必定会到我们孙家吵闹,岂会善罢甘休?”
“贾家人将如何待我,本是我自己的事情,不需要老爷操心,”迎春脸上平静无波,凝声道,“不过,老爷既然问起,我也不能不答,人生在世,本是以心易心,贾家之人,除了少数几个之外,并没有谁是真心对我的,既是这样,我又何必再顾及贾家的名誉?”
说到这里,抬起头来,一双眸子晶莹乌沉,徐缓看向孙绍祖,淡淡地道:“至于说贾家是否肯善罢甘休,我的确无法确定,不过,我心里却很清楚,老爷心里,对贾家并没有半点忌讳,不然,这些日子,老爷绝不会如此对我,所以,到了今时今日,老爷自然也不必再理会贾家,只管由着自己的心意来,也就是了。”
迎春的性子,最是温和沉静,甚少有这样激烈的言语,待说完这番话,脸上泛红,气喘微微,眸中却有明光荡漾流转,决绝至斯,让人不敢直视。
孙绍祖却牢牢盯着她,目光锐利如剑,似要将她看透一般,半日之后,蓦然笑道:“几日不见,夫人除了性情坚定很多之外,说话也有理有据,从容不迫,倒真让我刮目相看。”
迎春一愕,听不出他言语中到底是赞赏还是讽刺,却也不甚在意,只含了一抹云淡风轻的微笑,亭亭立于原地,沉静如一痕画影。
孙绍祖也静默下来,目光却依旧落在迎春身上,眨也不眨地盯着她,只觉得心里生出莫名的感觉,竟不知该怎么应对。
四目相对,却是两两无言。
这一幕情景,落入在场之人眼中,自是又惊又奇,暗自感慨不已。
立于桌旁的几位侍妾里,以一个名叫红杏的女子最得宠,常在府里撒野,从不将迎春看在眼里。
如今,见迎春蓦然变了性子,孙绍祖又这般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心中嫉恨如狂,哪里还按捺得住?
踏着莲步,红杏径直走到迎春面前,撇嘴道:“素日里夫人的性子,何等柔弱,如今竟敢与老爷针锋相对,简直成悍妇了。”
长眉一挑,唇角露出清冽的弧度,随即道:“夫人是大户人家出身,怎么竟不懂出嫁从夫的道理?老爷说什么,夫人恭恭敬敬地听着就是,如何能够顶嘴?”
迎春眸光流转,徐缓看向红杏,淡淡道:“你是什么人?”
红杏怔了须臾,方冷笑着道:“夫人这是什么话?难不成回家了几天,竟忘记了我这个人吗?”
迎春拂一拂袖,神色幽冷,加重了语意,问道:“你是什么人?”
听她只管重复这个问题,红杏不由有些不耐烦,翻了翻白眼,方道:“罢了,既然夫人一定要问,我也只能回答了,我是老爷的侍妾红杏,夫人满意了吗?”
迎春美目微颦,泠然道:“原来,你还记得你的身份是侍妾呀,既是这样,我与老爷说话,何时轮到你这种人插嘴了?你说我不懂规矩,难道如你这般不分尊卑,竟算得上知礼么?”
红杏听了,不由大怒起来,失声叫道:“什么这种人那种人,听夫人这意思,竟是不将我看在眼里了?”
“当然,”迎春扬唇应答,没有半刻迟疑,声音里带着漠然之意,“你与我,身份本就不相同,我何必将你看在眼里?”
见她这般淡漠,又清傲不凡,红杏心中更是恼火,长眉斜飞,对迎春怒目相向,眼中发红,似乎能喷出火来。
迎春微微一笑,从容回望着她,清傲镇定的气质,在此刻显露无遗。
如此互看良久,因迎春半步不退,红杏不由有些气馁,眼珠一转,突然回身看向孙绍祖,手中香帕轻扬,娇滴滴地道:“老爷你瞧,夫人她欺负我。”说着,身子一歪,便往孙绍祖身上倒去,一副楚楚可怜的动人模样。
若换了平时,孙绍祖必定会将她揽住,再怒声呵斥迎春,但是,此时此刻,重生了一般的迎春,让他的心深受震撼,也顾不上其他了。
不过须臾功夫,孙绍祖便举起手,将红杏推开,同时冷声道:“你消停一些吧,我与夫人说话,的确轮不到你这侍妾来打岔。”
听了这话,红杏呆滞良久,心中越发觉得委屈,却因孙绍祖、迎春皆已一反常态,不敢再说什么,只能悻悻退到远处。
如是,房内再无人敢开口,彻底安静下来。
过了许久,孙绍祖突然踏步走向迎春,停在离她半步的地方,右手高高抬起,似乎要抚上她的脸颊,又似想要一巴掌挥过去,脸上的神态也颇为古怪,让人看不清,辨不明。
众人见状,尽皆面面相觑,不明其意,绣桔尤其紧张,脸上血色尽褪,却又因自己的身份只是婢女,不得不噤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