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起手摸了摸脖子,没有刀剑锋利的痛楚,但是眼前却浮现出许多人影:有骤然而逝的母亲,有不成器的亲弟,有丈夫,有儿子,她能记住这么多人,却没有一个影子能和眼前少年的她重合。
李疏也曾想过自己死后是个什么场景,大概会下地狱吧,毕竟有那么多无辜的人为了她而牺牲,只这一点,她下一世就是不入轮回,永堕阿鼻地狱,受尽业火焚身,她也没有丝毫怨言。
可眼前明明是年少的自己,这让她不知如何才好,李疏愣愣的看了一会儿镜子,突然傻笑两声,带着呜咽的哭腔,那蓝衣的侍女却觉得心疼的不得了,她觉得郡主一定看到自己脸上的疤痕,又想到以前一些不好的事情,道:“郡主,您千万不要伤心了,您这样,我也心痛。”
杏杳乜着眼看了蓝衣侍女一眼,和道:“是啊,奴婢也心痛。”
李疏此时醒悟过来,不管是时间倒流,亦或是重生一世,她觉得冥冥之中可能真的有天意,是她拜过的佛祖显灵了,还是她捐过的香油钱起了作用,李疏不得而知,此刻她倒是真想给那些个菩萨好好塑个金身,再建上百八十座寺庙好好供着。
李疏看着地上两个侍女,一个是杏杳,那个蓝衣的女孩一定就是青萦了,笑着让两个人起来,她颇有些感慨的拉过青萦的手,看着她乌黑的眼睛,盈盈一水般的柔弱和抿着唇的倔强,让人心疼。
青萦是她乳母的女儿,从小陪她长大,算是她的半个亲姐姐,上一世宫变的时候,她已经不在了,其实是在她当太后的第三年,她的青萦在枯井里被找到,尸体被毁坏的严重,仵作都不能准确知道她是哪一天死的,李疏也不知道哪一天该祭奠她。
想着想着,李疏眼中噙着泪花,道:“青萦你好啊。”
青萦一愣,看着又哭又笑的郡主,随即笑道:“郡主过的好,奴婢才能好呢。”
杏杳看着眼前的情景,不敢出声打断,都是一样从长安带过来的婢女,她无论对郡主多上心,郡主好像都不在意似的,反而对这个木头青萦格外关心。
此刻天光乍破子一道一道的阴影映在桌子上,李疏一瞬间历经了人间的大悲大喜,又哭又笑的,再加上身边本就不好,此刻脑子愈发不清醒了,身体发冷,可她尚还有些沉浸在重生的喜悦和不真实中,她不敢睡过去,害怕一睁开眼就是人间地狱。
李疏晃晃悠悠的要下床,两个侍女赶紧给她穿鞋、披衣,她刚一下地,腿脚就开始打哆嗦,她的右脚是坡的,一直都不良于行,纵然是拖着这副身躯,她上辈子还是躲不开许多无可奈何的命运。
李疏站定在书桌前,摊开的宣纸,尚未干涸的墨迹,纸上两句道:“垂緌饮清露,流响出疏桐,居高……”纸上未写完,定棠看得出来,这是自己年少时的笔迹,一撇一捺过于尽心、过于用力,明明刀剑般的痕迹最后却还要费尽心力要整体变得圆润,年少时老师总训斥她在书法上不够专心,她每每受过教诲,写的总是这几句诗,她名中的“疏”字便出自此处。
指尖有些泛凉的触觉很真实,李疏心里止不住的高兴。
这是她姨母府中,是山东琅琊,这屋中所有的东西她本该很熟悉,此刻却有些恍若隔世的梦醒之怅,可作故人重逢之感。
李疏让青萦和杏杳扶着她往室外走,打开门,二层的阁楼栏杆上缠绕的绿藤迎着光舒展了枝叶,落在府邸的西北角,李疏放眼远眺,初阳之下,远处的绚烂光芒一点一点的驱散青砖黛瓦上附着一晚的夜幕,风吹着阁楼的六角飞檐上悬挂着的铜铃清脆作响,带着红锦带翩翩起舞。
这一天对于所有人已经开始,李疏俯首就能看到院中嬷嬷们洒扫院子,心灵手巧的姑娘们侍弄花卉,她在院中亲手种植的一棵西府海棠树已经悄悄开了花,一夜风雨,几多凋零,化归尘土,唯香如故。
李疏突然道:“真好,这般真好……”只是眼睛却突然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