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我跑去会稽城里最好的成衣店,买了一件做工精细选料考究的米白色厚缎子长袍。
我回家换上这件新衣,颠颠的跑到中堂。全家人济济一堂,正在那里吃午饭。
老爹穿一件宽袍大袖的白色旧单衣,半敞着怀,皮肤发红,眼神发虚。
他一定是又服了五石散了。
五石散药性猛烈,燥热难当,价钱昂贵,在世家名士里头很流行。服药以后,需要行散,就是喝点温酒,再穿得很单薄,出去运动出汗来发泄药力。行散时裸奔狂啸,发痴发癫,都没人管你,因为知道你吃了药了,不是正常人。要是吃药以后做的发泄运动比较有特色,是人家没做过的,还会被人交口传颂,称作名士风度。
我那两个哥哥倒是也很喜欢服散,他们吹嘘说,那东西可以当□□用。我曾经吃过一点,实在受不了那个燥热劲,就再也不吃了,为这个也不知被他们取笑了多少次。
不过老爹每次服散后如果写字的话,一定能写得很好,我这次算是碰对时辰了。
“爹,您看看我买的新衣服!”
老爹看着我的衣服,眼睛开始放光。
“爹,我想请您在我衣服上练字。”是了,这就是我想出来的办法,既然扇子上能写字,为什么衣服上不能写字呢?衣服上写字,穿出去显得多么文雅不俗啊,更别说那字是我老爹写的了。
“拿笔墨来!”老爹看起来很是兴致勃勃。
大哥拿来笔墨。
一家人都不吃饭了,全围过来看。
“小三,背过身去!”老爹端起笔,下了命令。
我赶紧转身,把后背留给老爹写字用。
七弟献之在我身后大声颂读老爹写的内容:“夫纸者阵也,笔者刀矟也,墨者鍪甲也,水砚者城池也……”
原来老爹在教我们该怎么写字。
我突然觉得不对劲——背上很痛,不是一般的痛,好像有根烙铁,一下一下的烙着我。
应该在长袍里头套件厚皮袄子再出来,怎么就忘记了老爹那著名的入木三分呢?
“心意者将军也,本领者副将也,结构者谋略也,飏笔者吉凶也……”
我额上直冒冷汗,牙咬得咯咯响——为了朱珠,我要挺住!
“还有两句,小四小五,把两边袖子扯起来。”老爹又说话了。
我两个胳膊开始疼起来。
可怜我的皮!
“出入者号令也,屈折者杀戮也。”
“嗯,写完了。你可以转身了。”老爹这句话对我来说如同久旱后的甘霖,总算受完酷刑了!
但是我一转回去,就见老爹大笔一挥,向我胸膛落下:“再写两个字就好!”
“笔论!”七弟继续念诵。
我疼得龇牙咧嘴,这两个字肯定很大,我的胸膛终于不能幸免。
晚上怎么睡觉呢?肯定会疼死我。
我哭!
但是没人安慰我。
安静。
令人不安的安静。
我看看四周,两个嫂嫂,两个哥哥,四个弟弟,他们全都贪婪的盯着我——哦,不,是盯着我的衣服。
没有人说话,大家全在喘气。
我转身,开步,跑!
刚跑到门口,他们就一拥而上,张牙舞爪的扑过来。
呲啦,呲啦,呲啦——我身上一凉再凉,那身新买的,留着我老爹墨宝的,令我受尽折磨却还没来得及看清字到底写得怎么样的袍子,就被我的亲人们给五马分尸,寸缕不存了。
他们有的拿着一片衣襟,有的拿着半截袖子,都在那如获至宝,笑逐颜开。
我身上只剩一条内裤——幸好老爹没在我屁股上写字。
我垂头丧气往外走,一只小手拉住我。
原来是七弟献之,他倒没有抢我的衣服,而是充满同情的看着我,劝告我:“三哥,你千万别这样子出门。大街上的人不是你的兄弟,没我们这么疼你,只撕了你的衣服就肯罢手,如果你打赤膊上街的话,他们一定会剥了你的皮。”
我又高兴起来,穿了件旧衣,出门去找朱珠和她师父葛洪。
“字呢?”葛洪问。
我脱掉外衣。
“呀!”朱珠惊叫一声,眼中含泪,“涣之,你受苦了!”
我顿时觉得苦有所值。
葛洪绕着我身子转了一圈,嘀嘀咕咕:“这字写得出神入化,真是好!不愧是王羲之的真迹。可是写在这上面怎么能算呢,我又不能剥了你的皮。”
“师父!”朱珠不乐意了,“你收他为徒不就得了?让他侍奉你左右,不是天天都能看到了?”
就这样,朱珠解了破法散的毒,我也拜了小仙翁葛洪为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