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晓越理一理雪青薄绸旗袍的朱红色镶滚的立领,正色道:“我还不是为了你?你当我是来做什么的?我是来给你报信儿的,二婶私下里正在给你找人家的,开家俱厂的米家你知道么?前几日米家来人了,要给他家的三少爷说亲,米家三少爷是浦江出了名儿的花花公子,听说近两年又沾上了这个——”说着,周晓越虚虚地握起手掌,在嘴边作了个抽大烟的姿势,“那米家家业虽大,可是米三少爷这样不学好,二婶这不是要把你往火炕里推吗?”
周晓京不禁齿冷,扬眉笑道:“二婶可真想得出来,我回浦江几个月了,她没问过一声半句,连她跟前的妈妈丫鬟都没来传过半句话,如今居然想主宰我的亲事,还真是好笑!”
周晓越摇头道:“这种事,在我跟二妹看来是愚不可及的,在她这种女人眼里却是天经地义,凌氏的脑袋还活在前清呢,在她看来,二妹无父无母,婚姻大事自然就得父亲跟她做主,父亲那样的性格也不必指望了,凌氏想一手遮天,倒也符合她那个世界的逻辑!”
周晓京道:“倒累得大姐巴巴地跑过来一趟,你打发玫枝来传句话,我心里有了数便罢了,若二婶真把我叫到跟前说起这事,到时候大姐瞧我怎么说道!”
周晓越忍不住点虚点着周晓京的额头笑道:“我知道你的本事!”这也是周晓越最喜欢这位堂妹的地方,平时看起来斯斯文文,真到了是非黑白的大原则上,却是分毫不让,几次把凌太太噎得哑口无言心火直冒,那一位也只能咬牙切齿却毫无办法。
周晓越笑完了,却又敛容道:“不过二妹还是当心些好,那凌氏是个心机歹毒的,明枪易挡暗箭难防,二妹难道不记得当初我是怎么暗地里被她阴了一刀的。”
提起周晓越跟凌太太的战斗历史,说出来也要累死说书先生,周晓越和周家长子周承深是二叔的亡妻所生,三岁时二叔便给她迎了这位继母进门,大哥周承深是儿子,凌太太是鞭长莫及,周晓越可就惨了,她自幼心直口快个性又强,对凌太太的暗中挤兑寸步不让,凌太太往往拿住周晓越的一点点过失,就拼命去二叔那里去吹枕头风,幸而那时周晓京的祖父祖母还在,往往护着这个失母的孙女,可是二叔却一日比一日讨厌这个长女,以致二叔对嫡出的长女的感情还不及对庶女周晓岚。
幸亏周晓越虽然是千金小姐,却是个自强不息要争气的,拼着将父亲得罪死了,也要坚持完成学业,在周家,除了留洋的周晓京,也只有周晓越读完了浦江大学,比二叔另外那一嫡一庶两个女儿都强。
五年前周晓越也到了该议亲事的年纪,祖父祖母又不在了,这回凌太太以为可以一手遮天了,作主给把周晓越许给了开印染厂的钱家,钱家五房一百多口人,人口复杂也就罢了,子弟大多不学好,把祖上留下的一份实业败得外焦里嫩,说给周晓越的七少爷,更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周晓越自然不从,但经不住凌太太一天到晚地在二叔面前说钱家如何如何好,甚至撺掇着让钱家开出与周家生意合作的优惠条件来,软磨硬泡地让二叔允婚。
二叔一来耳根子软,二来经不住钱家开的条件,三来对周晓越这个女儿早已不喜,最后不但逼迫周晓越嫁到钱家,甚至还把给妹妹说情的周承深也打了一顿。
周晓越那时连离家出走的行李都打好了,谁知天有不测风云,钱家七爷竟然暴病身亡。凌太太一计不成,又生歹意,拼命在浦江的名媛贵妇圈子里数说周晓越如何暴躁如何无礼如何不敬长辈,周晓越素来不喜跟那些三姑六婆往来,这下更成了凌太太的一言堂,不出半年,凌太太轻而易举地败坏了继女的名声,浦江的名门豪富之家,竟没有一人再向周晓越提亲了。
凌太太一面暗暗高兴,一面假慈悲道:“如今外头都说你命硬克夫,无人愿来求亲,虽然咱们这样的人家,结了白衣亲家是家门耻辱,可是为了你能出嫁,说不得,我也只得破这个例,城南开杂货店的黄家,西街开洗澡堂的于家,家境虽然寒微了些,好在子弟都是很出息的,晓越你嫁过去,人家就算瞧在你娘家份上,也不会薄待了你!”
周晓越直发出一阵阵的冷笑,一字一句地朗声说道:“豪门子弟的命是命,寒门子弟的命就不是命了么?既然我命硬克夫,那还是不要嫁了为好——不如这样,继母不是素来最崇敬那些古代的贞节烈女么?什么‘忠臣不事二主,好女不事二夫’,既然我前头已经许过钱家,钱家七爷又没了,那么不如让我在家里守望门寡好啦!想来父亲和继母总不会薄待了我!”
这下可把凌太太彻底唬往了!此时虽是民国,但周家作为一个旧式家庭,祖训中还是有许多旧式的东西,比如女儿若自愿守望门寡,在前清那群道学先生眼里就是光耀门楣的大事,周氏祖制中就有明文写着,守望门寡的女儿继承财产要等同于儿子,不但如此,女儿的母亲,无论嫡母继母,都要拿出自己的一半嫁奁给守寡的女儿做养老之用。
这不是割凌太太的肉吗?
当然,凌太太宁可相信这世上有鬼,也不愿相信周晓越会真心要守望门寡的,周晓越可是受过高等教育的女子,不是那些足不出户毫无见识的深闺小姐,她要出去自由自主地生活,抬起脚来就走,周晓越有知识,到哪里谋生都尽是容易的,若再继承了周家的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