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成二年,正月廿二,敦煌城。
这一天,赵豫戈偕同他的一支精锐部下,组成足以横跨半个大梁的车队,离开敦煌,出发往遥远的长安而去。
道路两旁民众呼声震天,一路相送出城。
……
徐云期的马车里铺着厚重暖和的褥垫,带了几个供取暖的火炉,四周帘幕遮蔽,比起她随着商队来时坐的骆驼车不知好上多少倍。因此,即使是面对漫漫长路,她心中也无多少惧怕。
更多的是憧憬。
至此,马车出了敦煌已有三天,空中又飘起了雪絮,听说西北有时五月飞雪,倒不是谎话。徐云期整个人缩在被褥里,平日里进食也靠侍婢传送。她此行只带了冬菱一个侍婢,东菱的家人早年死于战乱,夫婿亦被招入军中,作战而死,她生产过一子,不过数月便夭折。
东菱年逾二十五,无亲无故,孤寡一人。徐云期途中不能缺人照料,她是适宜人选。
行进中,骏马嘶鸣一声,马车忽而一个趔趄,正在浅眠的徐云期往被褥里钻了钻,不愿醒来。
窗外传来几道有节奏的叩击声。东菱连忙打开窗户,寒风一下子涌了进来。
赵豫戈骑在马上,头发被凌冽寒风吹乱,眉头上沾了雪花:“到驿站了,扶了你家娘子下车休整吧。”
东菱应是,准备扶徐云期下车。
赵豫戈看了一眼还在睡眼惺忪的女子,沉吟片刻,随后下马,几步到了马车前,掀开帘子。
他双臂有力,连人带被一起抱了下来。
东菱在一旁侧目,万万没想到平日里冷着一副面孔的将军会如此,缓过心神,连忙快步跟了进去。
近来天寒飘雪,一路上往来的人员并不多,所以此时这处驿站里还空着许多厢房,早已打扫得纤尘不染,等待客人留宿。驿站的主人听闻安西都护将军一行人到了,笑脸相迎,诚惶诚恐。
“草民早已恭候大人多时!”
赵豫戈简单吩咐几声,怀里抱着人,抬步便走,留下一屋子人暗自咂舌猜测。
高大英俊的年轻将军,雪天里怀抱着一位只露出如墨长发的美丽女子,行止间如捧珠玉珍宝,呵护非常,怎能不引人想入非非?
副将林原挥散众人,落座,招呼驿站的仆从拿了各种暖呼酒菜,分发下去。众军士饥饿许久,看到酒肉无不开怀。
赵豫戈先抱着迷迷糊糊的徐云期到了一间收拾干净的厢房,坐下掀开榻上的寝被,想要放下她。
男子的体温普遍比女子的高,徐云期刚刚被他抱在怀里,又用被子包裹着,只感觉到自己好像是抱着一个温暖的火炉,暖意融融,舒适非常。
此时她脱离他的怀抱,感觉到那热源越来越远,寒意袭来,她眉头一皱,嘴里模模糊糊“噫”了一声,下意识不想脱离那股暖意,迷离中往那个温暖的地方靠去。
霎时暖香扑鼻,软玉在怀。
让赵豫戈好像一下子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他顿时停住了动作,任由她抱着。
她在他怀里像只猫儿般蹭了蹭,又过了半响,终于沉沉睡去。
……
待到徐云期这一觉睡醒,环顾四周全然陌生,只有东菱在一旁的榻上睡着。
她揉了揉还有些昏沉的脑袋,这里应该就是投宿的驿站了吧?
她囫囵下了榻,草草穿了一双摆在地上的便鞋,走到房门口,想看看外面是何种光景。徐云期怕吵醒尚在安睡的东菱,啪嗒一声,轻轻打开门,探头往外看去。
雪不知何时停了。
外面黑沉沉的一片,十分静谧,银河高悬,只有天上点缀的繁星与她遥遥相望。
她看了一会儿,直感天地寂寥,叹了一口气,抬手想要把门关上。
忽而眸光不经意往旁边一扫,门外的廊柱之下,好像是一个人影被月光映着,拉扯出一团漆黑长影。
这一眼让徐云期惊惧非常,那一瞬心跳漏了一拍,僵立着一动不动,冷汗霎时湿了后背。
待她缓和下来,再次瞄向那廊柱下的身影,不知为何觉得有些似曾相识,那块露出来的玄黑衣料她好像有些熟悉。
极力压抑着惧意慢慢踱近,只见廊柱下靠着一个男子,他双手环抱在胸前,腰间别着一把长刀,整个身子倚在柱上。
竟好像是睡着了。
他双眸紧闭,睡梦中,两道挺拔眉峰蹙起,挺鼻如峰,侧脸弧度凌厉分明。月光倾泄之下,他麦色皮肤笼上一层蜜色,莫名让人心安。
待徐云期仔细看清楚他的脸,心里大大疏了一口气,这厮……屡次都是个吓死人不偿命的…
她伸手推了推他:“将军,将军?”
他好像睡得很沉,身子也像块石头一样,纹丝不动。
赵豫戈睁开眼,脸上带了一丝疲倦,声音有些哑:“唔……怎的了?”
他下意识伸手握住腰间的长刀,仔细看了她两眼,又看了看漆黑的庭院,空无一人。
“你作何跑出来了?”
徐云期愣怔几秒,随后心下好笑,默默翻了一个白眼。赵豫戈打了这么多年的仗,经常长夜奔袭,迂回作战,夜宿在旷野之中,如果真的这么推都推不醒,那才真是奇了怪了,哪里还会留着一条性命到如今?
他分明早就醒了,说不定在她开门的时候就已经醒了,居然还佯装熟睡。
她这么想着,眼睛里带了一丝玩味笑意:“将军,我倒要先问一问你,怎么在此睡着了?”
站着睡在廊下,怪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