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是六月十五,恰逢月圆,月亮还未完全露脸,天色近晚非晚。
进入山门,丘尚业领着潮生和墨如白拾阶而上,虽没有完全天黑,沿途两边每隔十尺左右便有点亮的琉璃灯,用的灯油里还加入香料,是以空气中浮动着一股若有似无、似花又似叶的香气。
整个修缘山庄此时,都是芬芳馥郁的。
山庄因沿山而建,地势渐高,即是修缘剑派的大本营,也是丘涤尘本家的产业,除了少数门客和暂居此地的异姓学徒,里边住的大多都是丘家人和派中仆役。
穿过一进门廊,行走在山庄荷池曲径上,潮生好奇地打量这座庄园,园内奇石林立,亭台楼阁间矗其中,栽种的植物生得茂盛,在昏暗中影影绰绰,若非有人带路极易迷路。
墨如白眼角余光瞥见她四处瞧风景,特地把行进的脚步放慢,以免她那小短腿跟不上,又来扯他衣服。
厅堂里宾主尽欢,推杯换盏,酒酣耳热。
酒桌上的菜替换不断,哪怕临时加入吃的也绝不是什么残羹冷炙,客人想用膳食就来,吃得心满意足便自行离开,来来往往的人在厅堂里时有走动,二人的到来并没有引发旁人特别关注。
将潮生和墨如白导引进门,丘尚业径直走向主桌,向邱家家主,也即是现在修缘剑派的掌门人——丘达野禀报长庚剑阵刚才破阵一事。
耳多眼杂,主桌上坐的都是些门派头脑,个个人精,他也不好将事情说得详细,只能几句话零碎交待。
但习武之人耳力、目力俱佳,哪怕他低声耳语,身旁之人依然能听得个大概。
长庚剑阵、一招……
结合修缘剑派内情,只这两词,就能透漏出很多信息。
主桌各人皆有所思,家主丘达野心下一惊。
若是往常,这剑阵破了也便破了,按老规矩奉上纹银万两,待为上宾。若是对方愿意留下冠个名誉长老享受供奉,修缘剑派又揽得一名高手助涨声名,乐见其成。
只是这个时候便……
他吩咐丘尚业退下打理待客事宜,安排要用的厢房,只待晚膳结束再亲自前去或派人拜会,打探对方的来意。
面对满堂宾客,满桌人精,他几乎要抚头呼痛。
挑什么日子不好,偏是今天,还是临门一脚前一夜。
一剑破长庚,此消息若在这厅堂里宣扬开来,这人是声名大噪了,修缘剑派的脸面怕是要不大好看。明日即是试剑大会,若说不是冲着大会而来谁都不信,此人实力够得上与主桌上各位争锋,平白给大会结果再添上变数。
他如今安排妥当,最不乐见的就是变数。
这人一剑破长庚,横空出世、惊才绝艳,前来争剑的人可能不大开心,喜欢看热闹的倒是乐见其成,这桌上最爱看热闹的人是……
丘达野看向林怍南,只见对方一双老眼中迸出精光,这人的反应,果然不出他所料。
江南漕帮家主林怍南,原本和在座各位寒暄得百无聊奈,此时得到长庚阵破的消息犹如春风送暖,胸中顿时燃烧起八卦的小火苗,目光瞥向斜对面,落在一直安静喝酒的青年公子身上。
他今日打量这人没有十回,也有七八回了,奈何对方傲气凌人,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他。
这位被他打量的公子皮肤极白,生了双细长的丹凤眼,眉毛颜色偏淡似远山,两片薄唇淡粉若素,整个人像缺了血色般透着病态,本来五官清秀文雅,但颧骨和下巴的线条过于瘦削,硬是将这份清秀文雅破坏成冷冽淡漠,乍看一眼难免给人性情乖僻之感。
他心中原本最有希望的夺剑之人。
离恨天殷蔽月的大弟子,“断心剑”殷望。
离恨天这个门派,里面几乎全是些女人,男人在那里只有当下等杂役的份。当年殷蔽月收了个男弟子,在本派算是开天辟地头一遭,消息传开江湖一片哗然,甚至有人怀疑离恨天是不是要改弦易辙,收弟子不再区分男女。
但至今为止,也就只有这么一个殷望。
离恨天的功法,本不以剑法出名,而是以阴柔的内力功法和狠辣多变的掌法为特色,适宜女子修炼。
而殷望其人,天纵奇才,以男子之身修习适合女子的阴柔内力,将掌法化为剑法,硬是走出一条自己的路。
有人揶揄,他的相貌就是受了功法影响,性格也是,哪天练着练着变成个女人都不奇怪。
只是这话,绝不敢当面对他说,这殷望可是个不能惹的狠角色。
离恨天之人武功路数向来走阴狠的路子,殷望也不例外,他与人比剑从来不留余地,招招诡谲剑剑毒辣,直取人要害,生死关头之下有人输得心神尽失,再加上亲眼所见常伴左右的武器被毁,难以接受屈辱,甚至有人直接疯了。
这就是为什么他的名号叫“断心剑”,因为与他比剑的人通常有两种下场。
其一在“断剑”,他比剑,喜欢将对方的剑斩断,但凡是个剑客皆爱惜自己手中武器,视若伙伴、性命的大有人在,他如此作为,不为争锋更似欺辱,现得为人性情乖戾,许多人因此对他颇有微词。
其二在“断心”,剑道一途有些说法甚是玄妙,练的是剑亦是心,心中所向剑之所指,倘若败得太惨耿耿于怀,又不能开释豁达,剑法也许就终身再难寸进。
没有第三种下场,因为殷望,自十九岁初入江湖,几年里与人比剑上百次,斩断上百把武器,还从来没有输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