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小楼有个梦想。
从懵懵懂懂,到朗朗少年,整整十个寒暑的魂牵梦萦,却始终不敢堂堂正正宣之于口。
真要计较起来,也确实挺见不得人的。
他希望得到一具行尸。
这要搁以前,乱世、饥荒,人命轻贱如草芥,无主的尸骸一抓一大把。不论男女老幼,高矮胖瘦,尽皆任君挑拣。
可惜,时移世易。
而今的夜狼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举国上下尊礼法、重人伦,连义庄都有专人巡守,挖坟掘墓更是大罪。一经拿获,就等着被戳脊梁骨,走黄泉路吧。
这可不是什么危言耸听。
几年前,他路过京都炬阳,刚好赶上秋后大决。三十几名死囚中,就有两个盗墓贼。
行刑后,江洋大盗尚且许人收尸,唯独他俩被高高吊起,受万民唾弃。
那个血呦,顺着衣裤哗啦啦地往下淌。骄阳一晃,猩红刺目。连同竹笼里那两枚面目模糊的首级一道,看得人是心惊胆战、毛骨悚然。
前车之鉴就在眼前,心怀鬼胎的少年缩着脖子,头也不回地逃出了城。
自此,夹起尾巴,小心做人。
历经三五载,辗转十余郡,翻过北方最后一道天险,已落得狼狈万状,仍贼心不死的阎小楼终于等来天赐良机。
李家河子,坐落于黑水以东,四面群山环抱,全村上下不过百十来户。村子后面,龙首山南麓,却有好大一片坟圈子。
那密密麻麻的坟包排列开去,少说也有千余座。
阎小楼躲在山上,于暗处鬼鬼祟祟窥伺了一个多月,发现当地人对生死之事尤为避忌。
自家祖坟,平日里无人经管也便罢了。纵是前儿个夜里旱天打雷,雷火击中了其中最大的那个坟包,半边天都被映得雪亮,他们也是拖到正午前后,阳气最足的时候,才聚集起一帮壮劳力过来看看。
除了在焦黑、开裂的坟头扬了层浮土,真的只是看了看。没半盏茶的工夫,全走没了。
既然如此,还怕什么?
仲夏夜,月如钩。
养足了精神的阎小楼扛着东家顺来的锄头,嘴里哼着西家听来的小调,一路挺胸抬头,昂首阔步地下了山。
晚来暑热渐消,山脚更添凉意。飕飕的小风一过,顿时激起一溜儿鸡皮疙瘩。
不远处,坟茔林立,磷火飘曳。也不知有多少孤魂野鬼沉着眼睛,虎视眈眈。
此情此景,若换做寻常人等,不说屎尿横流,大腿肚子也得直转筋。
偏偏有人不信那个邪。
一向对他人埋骨之地垂涎三尺的阎小楼脚下生风,由小径潜入墓地,直插西北角。
那里,零星分布着五六座荒冢。其中一处是新立的,土丘上干干净净,没有一根杂草,很好认。
此人是他看着下葬的,算算日子,头七还没过。这个时候,残魄既贪慕尘世,也眷恋家人,极有可能滞留体内,最是容易起尸。
往掌心啐了口唾沫,阎小楼相当热忱地搓了搓手,高举起锄头,照着坟包全力往下一搂。
上午刚下过一场小雨,土质比较黏。一锄头下去,立马带出一道深沟,小半边就这么没了。
不出意外地迎了个“开门红”,阎小楼更是来劲。其后,一口气刨了快半个时辰,埋于地下两尺,刷着黑漆的棺材便完完全全显露人前。
看着阴森森的棺材板,好好一个少年,居然跟见了老母鸡的黄鼠狼似的,眼里直冒绿光。随即就是一个饿虎扑食,抬脚扫了扫土坷垃。而后屈膝一蹲,探手找到板材间的缝隙,再蹬着墓坑两边,双手擎着锄头,对着前挡用力锛下去。末了,又是狠狠一别。
“咚!”
“咔擦!”
绝对算不上锋利,还带着点儿厚度的铁片一头铲进棺材,继而猛地往上一挑。
薄薄的棺盖立时沿着纹理劈裂开来,从前到后,先是撅起一尺来高,然后又“砰”地一声砸了回去。
细细的烟尘打着卷,生生扑了人一裤腿。
对此,阎小楼浑不在意。只是随手将工具撇在一旁,便屏着呼吸,俯身跪坐在墓坑边缘,接着张开臂膀,探身扒住棺盖,徒手往外一掀。
本就不甚牢靠的板材翻扣在地,残存的阴气扑面而来。很冲,略有些腥,湿乎乎地糊了人一脸。
阎小楼不闪不避,目光微微一侧,即顺着尸身的方向,将躺在里面的男人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此人身材矮小,面目狰狞,表面有轻微尸斑。死的时候,可能也就三十来岁,却已是骨瘦如柴,蜡黄的皮肉挂在身上,皱皱巴巴全是褶子,跟经年的干尸不相上下。
就卖相来说,他不怎么中意。
极其明显地撇了撇嘴,阎小楼站起身来,尽管不太喜欢,还是用他那满是泥垢、却足够灵巧的双手,飞快地结了一个相当复杂的法印,字正腔圆道:“天地无极,万法归一。虽死犹生,听我号令!”
十六字真言出口,“嗖”地一下,黄豆大小的白色荧光立时由其指尖没入尸体眉心。
与此同时,少年瞳孔一缩,轻叱道:“起!”
冷风撩动发丝,一刻不停的鬼哭狼嚎顿时变成刺耳的嘲笑。
僵立片刻,他神情一黯,肩膀瞬时垮了下来。
说是不中意,可毕竟刨了那么老半天,真落个竹篮打水,搁谁、谁心里也不是个滋味。然而控尸一项,向来如此,讲究天时、地利、人和,外加一点点运气,强求不得。
暗自落寞了一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