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饭桌上,待人接物一向周全、处事面面俱到的贾登科难得失态。
他先是迟到了半刻钟左右,一进门,又连声招呼都不打,就径自往下一坐,然后以莫名沉重的口吻宣布道:“大师兄回来了。”
阎小楼眉心一跳,一张青白如水鬼的面孔立时浮现在眼前。他浑身一冷,忙不迭竖起耳朵,不愿漏掉一个字。
“大师兄回来了?”隔着饭桌,季嵩年瞪起乌溜溜的眼睛,讶然道,“什么时候?”
贾登科眉眼低垂,闷声答了一句:“昨天戌时前后。”
季嵩年歪了歪脑袋,踢着一双小短腿,好奇道:“大师兄回来不好吗?十师兄,你好像不太开心?”
这话要不是从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嘴里说出来,简直就是诛心之论。
好在贾登科知道他没恶意,自己也行得正、坐得端,胸怀坦荡,便只苦笑了一声:“大师兄离山二十年,谁不盼着他回来?只是……”话到嘴边,他忽然长长的叹了口气,愁眉不展,“大师兄私自去天一门盗尸,被人打伤了。”
多少年了,素来超然物外、不问世事的林三三赶在季嵩年之前,张口便问:“伤势如何?”
他们这位五师兄,气虚体弱,说起话来难免有些飘。他音色又特别,语气平静到几乎全无起伏。一开口,便带着七分鬼气,听得人寒毛直竖。
贾登科腰板一正,不敢有丝毫马虎:“伤得不轻,但性命无碍。”
紧握的双拳微微一松,深深的忧虑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林三三与贾登科对视一眼,彼此心绪不言自明,竟同时沉默下去。
看了看两位师兄,季嵩年从板凳上跳下来,风一样跑到贾登科身边,伸手便去扯他的袖子:“我们去看看大师兄。”
“哎——”贾登科让他拽得一侧身,稳住重心的同时,手腕一拧,回手把人拉住,轻声安抚道,“大师兄服了药,现下正在自己房里调养。师父吩咐过,不许人打扰。”
季嵩年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不打扰!我们就在外面看一眼。走吧走吧!”
贾登科坐着不动,季嵩年拽他不起,只好十分疑惑的问:“你那么担心大师兄,为什么不去看他?”
宠溺而又无奈的在他头上揉了两把,贾登科轻叹:“大师兄并未伤及根本,细心调养些时日总会好的,我担心的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
贾登科张了张嘴,片刻后,才缓缓道:“三律五戒,师伯跟你讲过吧?”
头回听说这个的阎小楼侧了侧身子,注意力更加集中。
季嵩年没往深了想,点了下头,顺嘴接道:“讲过,我五岁的时候就会背了。”
“五戒之首,是什么?”
“不得盗取、炼化修士尸骸!”戒律脱口而出,在贾登科的循循善诱中,季嵩年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你是怕师叔责罚大师兄?”
见贾登科眉眼一敛,默认下来。季嵩年呵呵一笑,断言道:“不会的!”
师叔每每提起大师兄,总是赞不绝口,怎么舍得罚他?
就好像他外出打猎被师父抓到,左不过就是申斥两句。有时候一句话说得重了,他觉得委屈,只要扁起嘴,再掉两滴眼泪,师父反过来还得安抚他呢。
季嵩年虽然天资聪颖,但毕竟还不到七岁,心里想着什么难免会表露在脸上。
只一眼,贾登科便将他的心思猜了个七七八八,倍感无力之余,对沈南城的担心是一分深过一分。
现在,大师兄带着伤,师父爱徒心切,才会把违反门规的事压下来。一旦大师兄身子见好,师父那面,肯定是气恼更多。还有师伯……
师伯向来严厉,这么大的事儿,绝不可能轻轻放过。
若依门规论处,少说也得要他半条命。
贾登科一心记挂大师兄,,大师兄沈南城则虚无缥缈得多。对方处境如何,他实在无法感同身受。
打着某种不可告人的小算盘,阎小楼不着痕迹地岔开话题:“大师兄盗尸,得手了吗?”
贾登科不假思索,眉宇间自然而然带出两分得意,下巴一抬,肯定道:“这个自然。”
尸王谷立世千年,一代又一代传下来,就没有不袒护同门的。
哪怕明知道大师兄是错的,贾登科依然以他为傲。
“大师兄只凭一人一剑,硬生生从天一门拼出三具尸骸。”
闻言,阎小楼的眼睛一下就亮了。季嵩年更是振奋,双手攀住贾登科,可着劲儿的撒娇:“师兄,带我去看。”
贾登科好笑道:“你看它做什么?”
“人家没见过嘛。”季嵩年微微噘着嘴,肉乎乎的小手就拉着他的胳膊,来来回回的晃,“师兄,好师兄……你就带我去嘛。”
“行行行。”一迭声应下,见小家伙还没有撒手的意思,他赶紧道,“行了,行了!“
喝止住季嵩年,语气随之一缓,贾登科耐心的跟他打着商量:“先吃饭,吃完饭再说。”
一直站在旁边的老伯磕了磕烟枪,笑容灿烂:“吃饭。”
“不!”季嵩年虎着脸,态度强硬,“我现在就要去!”
一条胳膊让他扯得生疼,贾登科满脸的无可奈何,也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这个小师弟,入门晚,仗着年纪小,又聪明伶俐,一贯得宠。要说乖吧,有时候是真乖,乖得直叫人心疼。要说顽劣,那也是真顽劣,说风就是雨,逆着他半点都不行。
季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