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初现,天边泛起了鱼肚白。在东院坐了整夜的顾孟飞嚯地起身,不消片刻,手执佩剑从房中走出,冷肃中又带了几分杀气腾腾,似乎骨子里潜藏的东西被翻了出来。
冷剑出鞘,剑柄打了个回转到手中,只见他身影翻动,内息完全凝在剑上,所出招式快意果决。他本是爱剑之人,但许多年来,这柄长剑被当作了诗酒雅趣中的点缀,因他的消沉而蒙尘已久。遥想年少时,他从爹和周二叔那儿得到这把含影剑,也曾意气风发地想着有一天仗剑江湖……可惜,造化弄人。忆起过往到如今,剑锋横扫而过,激起的剑光带着杀伐的凌厉。
哐啷一声,院中的盆景被劈成两半,顾孟飞一口浊气吐出,才觉得心里绷紧的那根弦松弛下来。
夏日的清晨尚有几分凉爽,树上的知了早早叫起来。顾孟飞走进顾芊芊的院子,见她一杯茶一本书坐在那里,蓦地舒展了眉梢。他站在院门处望着她,正巧芊芊抬头,两人的视线不期而遇。
“你倒是闲在得很。”顾孟飞晒然一笑。
顾芊芊把书丢在石桌上,撇嘴道:“装样子骗人的,连书页都未翻呢。昨晚害得我想了整宿,大哥既然来了,是否准备为我答疑解惑。”
他在她面前坐定,有些无奈:“芊芊,江湖纷扰与你无干,知晓其中的事只会徒增烦恼罢了。”他来就知道妹妹会问,不过心里还在犹豫要不要告诉她,毕竟爹娘的希望是芊芊能嫁到安稳人家,一辈子衣食无忧。但顾孟飞从来对此不以为然,他觉得女子终身被困在闺阁之中也未必就好。
“大哥少拿爹娘的话哄我,身在镖局难道真能置身事外?既不是大家闺秀何必非要强求。”望着明眸皓齿的芊芊,这些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倒让顾孟飞有些惊讶。“我只想知道,能让表哥出十万两银子的镖究竟是何物?”
顾孟飞露出淡淡笑意,并未直接告诉她宋青舟的事,而是从袖中拿出本账册递过去。顾芊芊接过一看,不由对顾孟飞侧目,大哥他,连镖局在德兴钱庄的账本都能拿到手!
这厚厚的账册,翻开第一页,白纸黑字清楚地记着镖局每笔借出的银子。顾芊芊一边翻看一边听顾孟飞讲起家中的事:十三年前,先皇在位时,黄河水患,南方诸县受灾,朝廷疲于应付,征召民间镖局往各处押送镖银。周二叔奉命押送五十万两到南京府,按说这一路还算太平,而且走的是官道,应当不会出差错。没想到临至江浦眼看就到南京府突然有乱民劫镖,说是乱民却一点也不像,身手比之绿林响马不差。为护镖银,周二叔力战而亡,五十万两不知下落……噩耗传到镖局,周二婶不堪打击也跟着去了,而朝廷对此没有半点抚恤,只念着镖局损失惨重没有治罪,并责令赔偿镖银。
五十万两镖银和死难兄弟的抚恤不仅掏空了镖局也让镖局处在了风雨飘摇,爹念着顾周两家的情义不肯关闭镖局硬挺了过来,直到承接官镖,情况才渐渐好转。这些年为了填补亏空,镖局的银子紧,只够维持日常经营,但即便如此,且不说镖局上上下下的花费,单是为了给她治病续命,流水的银子往外花。再加上,出镖在外免不了有死伤,老账未平又添新账,时至今日,眼前的账册足以说明家里的不容易。
或许是因为当时年纪小,在顾芊芊的记忆里大都是自己病弱的身子和空荡荡的秀阁,对当年的事完全想不起来。沉重的往事令人唏嘘不已,她觉得钊哥年少痛失双亲实在可怜,又觉得爹苦撑十多年太过辛劳,忍不住扶住顾孟飞的手臂,问:“大哥,后来呢,劫镖的人抓到没有?”
顾孟飞从记忆中惊醒,看着她的脸庞摇摇头,眼中的情绪弥漫成温和的柔软,“这事你知道就好,千万不要在爹面前提起,也不要去问一钊。”
“嗯,我知道。”芊芊赶紧点头,随即又好奇地看向他,“大哥,家里的事,你都知道?”爹千方百计要瞒住关于欠债的事,大哥他,竟然都知晓。那为什么……
顾孟飞心中漾起苦涩,“你是想问为什么我故作不知?爹的脾气你也了解,我隐约察觉时倒希望能帮上忙,可是,他何曾把心思放在我身上。”
顾芊芊蓦地一愣,看着大哥淡漠的样子却想到了爹对钊哥的倚重,以及对钊哥犹如慈父般的关怀与教导。她才惊觉,在大哥心里,对这些其实是在意的,只是他从来不说,把那份对父亲的执念掩藏在玩世不恭的外表下。她好像有点懂了,为何他明明有智有谋却总要藏拙,想来是不愿与钊哥争罢了。
“大哥……”本想说两句安慰的话,可顾芊芊觉得骄傲如顾孟飞未必想听,所以话头在嘴里打了转,变成了:“天降大任于斯人也,能者多劳,爹都一把年纪了,这债还是尽早平了吧。”
顾孟飞拿起桌上的茶送到嘴边,眉梢轻扬,“你已经猜到了?”
顾芊芊笑了笑,“大哥不是迂腐矫情的人,刚才的话无非是把镖局的困难明摆在眼前,那利滚利的债难得有望还清,前面就是刀山火海也得闯一闯。你放心,我不会到娘那里告状,别人不敢接的镖才值当大哥出马。”
“芊芊,你当真是我的好妹妹。”即使不知这趟镖的风险,她也愿意相信他,这让顾孟飞的心豁然开朗起来。
……
胡同里巷的小院里,孙春秀坐在一条靠近院门的长凳上那鞋底,听着外面货郎商贩的吆喝声,间或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