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已近,夜幕将临。
葛府别院廊下人影匆匆,经过午时一场威慑后,丫鬟小厮个个都安分得很,谨守分内之事,不敢再随意乱嚼舌根。
廊外秋雨渐停,时不时滴答下几滴打落在栏沿上,溅入地上水坑中,荡起一小圈水纹。
孙婆子留下的血迹,早被秋雨洗净。
唰唰声响,一个小厮正拿笤帚打扫庭院中堆积的黄叶,将多余的积水,赶至石板下的水道,留出光洁的地面,供人行走。
“奴婢见过钰小姐。”
一个眉目清秀,瞧着斯文利落的丫头,跪伏在后院廊下。
葛钰未看她,自顾望着园中开着几朵稀疏的秋海棠,也直接坐在地上,并不管秋日夜幕是否寒凉。
一跪一坐两人,静谧异常。
“跪我做什么?”隔了好一会儿,葛钰打破沉静,”转告你们大小姐,我不会搬的,这里很好,叫她别费心思了。”
“奴婢是林总管挑选过来侍候钰小姐的,不是大小姐的人。”
“哦,林总管……”葛钰轻念,”就是王嬷嬷的妹夫。”
那丫头垂着眉目,没有接话。
“你走吧,我从来不是什么钰小姐,更不需要人伺候。”
“奴婢的命已是钰小姐的,无处可去。”
“什么意思?”
葛钰抬了抬眼,望着她。
那丫头也抬起眉眼,对视一瞬,又低下头,”林总管是这样告诉奴婢的,让奴婢一定好生伺候好小姐。从今往后,小姐让奴婢生,奴婢便生,小姐让奴婢死,奴婢便死。”
葛钰从地上站起来,打量着那丫鬟。
“你听谁的吩咐?”
“小姐的。”
“葛大人派你来的?”
“不是,主子的事奴婢不知,奴婢只是听从林总管的调派。”
听着毫不显露的回答,葛钰沉默了一会儿。
“我无权无势,过些日子还将嫁去归宁与人为妾室,你……也愿跟我?”
“这是奴婢身契,请小姐过目。”
葛钰接过那丫鬟手中的折纸,匆匆溜了一眼,被契书上鲜红的印记一刺,暮地油生出了几分同病相怜之感,都是命不由己。
“你叫锦帛?”葛钰晃见契书姓氏一栏。
“是,”锦帛抬头,想了想又道:”奴婢家世代与人织锦,从祖父辈便改了锦姓,至于‘帛’字,或许是奴婢爹娘想盼着,让自个女儿将来活得富贵些。”
“你起来。”
说着,葛钰伸出右手想拉她一把。锦帛不敢,忙缩了手,自己扶着栏沿站起来,跪了良久的双腿有些生麻。不等她站定,葛钰又道:”我不管你有无居心,说的是真是假,院子空着也是空着,你想住便住下。”
“还有,这身契你自己收着,是留或是交予他人,都随你意。”
葛钰也不待她回答,将契书折纸塞在她手中,独自进了屋。
***
正当孝期,葛钰并没无什么食欲,晚上也是随意吃了两块点心,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没有睡意,脑海中正一幕幕地回想白天事情的始末。
虽不想认同,但不得不承认,葛筱云今日能对她万分客气,必定与她那名义爹的态度有关。
或许是娘突然离去,让他内心感到了愧疚和不安吧……
抛弃妻子,另娶权贵之女。
任由她们母女在淮安苦等,不闻不问。
如此,心中有愧,倒也是情理之中。
葛钰不可置否。
她说不清心头到底是什么滋味,除了恨以外还有什么?难道还像儿时一般,还怀有对父亲的憧憬?!
好如在淮安邻家,阿春爹给阿春扎丫髻的模样,虽然扎得别别扭扭;还是像山子叔将小山管得规矩服帖,见着他爹,便如老鼠对上了猫。
葛钰想了又想,越发清醒起来。
不会,不可能!
娘是如何走的,有多少遗憾悔恨,她瞧得清清楚楚。那人薄情寡义,嗜权如命,若非利益牵扯,又如何记得住她。
葛钰睁着眼一夜无眠,当第一缕晨光透入室内,洒落在窗前书案时,门外面响起了一阵嘈杂。
随后便听见敲门声。
“小姐……”
葛钰起身,随意披了件衣裳开门,”是你。”
敲门的正是昨夜的锦帛。
“有什么事吗?”
锦帛先是屈膝请了个安,才道:”孙婆子死了!”
“死了……”葛钰眉头轻皱,”没请大夫医治?”
“大小姐罚下的,谁敢请。昨儿青荷姑娘回府前吩咐了,是死是活,全凭天意!”
葛钰瞧她抿抿嘴,似是欲言又止的模样,”还有什么,一并说吧。”
“王嬷嬷……也死了!”
“什么?”这次葛钰眉头皱得更紧了,很是意外,若说孙婆子的死是重伤不治,但王嬷嬷不过被罚二十杖,以她在别院积威和她那妹夫大管家的身份,走走过场而已,绝不至于如同孙婆子一般。
“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死的?你说清楚一些。”
“奴婢知道的也不是很详细,今儿一早,新来的掌事大丫鬟遣人来报的,听说是昨夜三更时失足溺死在了莲池里。”
“失足?”
“是,”想了想,锦帛又道:”前来禀报的小丫头,是这样说。”
听完,葛钰沉默了好一会儿。
她拒绝了锦帛伺候,自个儿去院中水缸打水洗漱,理清头绪,整理好衣襟仪容后,先是到旁边小灵堂给她母亲上一炷香,烧了些许纸钱,再静静地跪了一个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