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元德六年夏六月丙辰(初八)。
渔阳塞一带,终于迎来了降雨。
大风带着从海洋而来的水汽,从天空中倾盆落下。
淅淅沥沥的雨水,带来了希望,也将匈奴人推入地狱的泥沼。
军臣阴郁着眼睛,望着帐外的雨雾,整个人都如这天气一般,陷入了悔恨和绝望之中。
他一边抱着一个酒壶,一边叹着气,大口大口的喝着酒。
对他来说,现在,整个世界,都已经没有希望了。
在昨天,他就已经知道了胥纰军覆灭的消息。
胥纰军的败亡,不仅仅给了他沉重一击,更使得他和他的帝国立刻陷入了绝境。
现在的情况就是——汉朝人已经堵死了匈奴主力通过直道返回草原的道路。
而想从其他地方穿越,回归草原,不是不行。
事实上,从渔阳塞向北,渡过渔水(白河),再穿过燕山,大约只需要三百里就可以回归草原。
但问题是,这一带的地区,别说是匈奴人,就是汉朝人也很少前往。
当地仅有几条古老的羊肠小道,从山谷和河谷之中穿过。
假如匈奴人选择从此撤退。
那等于,他们必须丢弃一切可以丢弃的东西。
而且,还要必须立刻做出决定。
更要瞒过汉朝人,趁着降雨还没有引发山洪和泥石流之前,从这个地区突围。
毫无疑问,匈奴人将会丢弃他们的全部辎重、伤员甚至是牲畜、穹庐乃至于武器,才能夹着尾巴,从此出塞。
但……
这在军臣看来是毫无意义的。
且不说,走这么一条道路,七八万人穿山越岭,这路上要死多少人?
单单就是,若是如此,军臣毫不怀疑,自己会在路上就被两个奴隶拖下马,然后用石头砸死。
甚至,各部贵族可能连这个遮掩也不会用。
就直接发动兵变,将他和忠于他的贵族、武士全部杀死!
就像当年,他杀死自己的叔叔右贤王一样。
反正……
对匈奴来说,他这个单于,已经是负资产了。
完完全全的负资产。
军事上,虽然有西征的闪光点,但在对汉朝时屡败屡战,甚至使得整个王庭陷入这样的危机之中。
在政治上,他的策略完全破产。
在河西,且渠且雕难挟持于单叛乱,在幕北,各部纷纷拥兵自立。
在西域,匈奴统治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
不会有贵族再允许他活着了。
现在,这些人之所以不动手,只是不想让汉朝人捡了便宜罢了!
没看到,这帐中的贵族,都没几个了吗?
就连往常素来忠于他的许多贵族,现在,都已经背弃他了。
只有那些与他一起长大或者是他亲手提拔的贵族们,才不得不跟着他继续一条路走到黑。
“大单于……我们怎么办?”呼衍当屠低沉着声音问着军臣。
这两日,随着汉军全歼了匈奴王牌胥纰军的消息传开。
整个匈奴上下,经历了一场前所未有的思想洗牌和重新站队。
局势已经变得万分险恶了。
甚至,随时都有人会发动兵变。
现在,军臣可以翻盘的筹码,已经为数不多了。
“汉朝人有了答复了吗”军臣低着头问道。
在数日前,他和夏王,就分别派出了使者与汉朝人接洽,只要汉朝人愿意谈和,那么,什么都可以谈。
割地、赔款甚至纳贡!
当然,军臣和匈奴的贵族们从来都没考虑过要履约这种事情。
对他们来说,签下的条约,就是擦屁股的纸,用完就可以丢了。
但可惜……
汉朝人不上当啊!
夏王那边好歹还能听个响,但渔阳塞那边,却一直沉默。
不止保持沉默,还不断的与匈奴人交火。
他们的骑兵,甚至多次渡过渔水,想要切断匈奴军队的北逃之路。
“汉朝人依然没有答复……”呼衍当屠也是叹着气道:“倒是夏王那边,据说有所进展……听说汉朝人还卖了一批粮食给夏王……”
军臣闻言,哦了一声,没有跟以往一般大发雷霆。
“大单于……”呼衍当屠微微挺直了腰杆,劝道:“还是撤吧……汉朝人有句话说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我大匈奴的人还在,就还有机会……”
“呵……”军臣摇了摇头。
撤?
然后在路上被人干掉?
他很清楚,这一战的战败,葬送了他的所有生机。
下面的贵族,一定会在撤兵路上要他的命。
因为,显而易见的,他这个单于,对于整个匈奴已经是负资产了。
特别是于单被挟持后,仅剩的忠臣也凋零无几了。
没有人会支持一个连继承者都没有的首领!
更何况这个首领还丧失了他最后的依仗——胥纰军!
但……
战争打到现在,特别是经历了且渠且雕难的背叛和胥纰军的败亡这双重打击后,军臣已经无所谓了。
他就像一个输光了一切的赌徒一样,内心当中,满满的都是悔恨以及怨艾。
在军臣眼里,他若不来这燕蓟,而是选择西征。
现在,他恐怕已经站在俱战提的市政厅里,脚下匍匐着月氏和大夏的贵族,成堆的黄金摆满大厅,无数的奴隶,跟温顺的羊羔一样,被驱赶着东归。
哪里会有如今的窘迫?
现在,他已经输掉了所有,甚至连未来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