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德二年,四月初八,江都国射阳县,晴转多云,有东南风。
主父偃与周仁站在射阳县的城墙上,眺望着远处的大海。
射阳是古城,也是中国传统的煮盐基地。
吴逆刘濞之时,这里更是与吴逆的铜山一样重要的煮盐之地。
最巅峰时,有十几万人在此伐薪煮海,取盐。
一年产盐量,高达百万石以上!
刘濞就是靠着会稽的铜山与射阳的煮盐,富甲天下,以一国之力,养了十五万正规军。
刘濞覆灭后,按照当时还是太子的今上的命令,南下的汉军将领俪寄和韩颓当对射阳进行了很好的保护。
到此地被移交给朝廷时,射阳县基本保持了原有的煮盐工场和基础设施。
主父偃与周远受命前来江都国后,带着墨家的墨者和少府的官员,走访了大半个江都国。
最终,将晒盐基地,选址在此。
因为这里的环境、气候都是最适合晒盐的地方。
几乎没有之一!
在过去的将近一年时间里,主父偃与周远,在这里白手起家,从无到有,建立起一个规模达到了一万亩,合计一百顷的晒盐基地。
这个基地,在夏天,日照时长时,一月能产粗盐十五万石。
再加上原有的煮盐工场,在这射阳县,去岁平均每月产盐几近二十万石。
这些盐。成为了周远与主父偃最好的功绩。
甚至,有传言,天子将从他们两个中选择一个。作为未来的少府令培养。
这样的消息,让周远与主父偃,全身兴奋,摩拳擦掌,准备在今年干一票大的。
主父偃甚至做出了在今年,将盐田面积,扩大五倍。甚至十倍的计划。
可惜……
主父偃在心中叹了口气。
计划还没开始,就夭折了。
天子一声令下。大半个江都国的人口,都开始向内陆迁徙。
尤其是射阳县。
整个射阳的人民,现在,几乎都走光了。
就剩下主父偃和周远。带着几十个官僚,坐镇在县城中。
他们不是不能撤离,而是不愿意撤离。
射阳县的盐田、仓库和码头,都沉淀着两人的血汗,承载着他们的希望与未来,已经有了深厚的感情,周远甚至发誓,要与盐田共存亡,田在人在。田亡人亡。
主父偃虽然不像周远这样的感性,却也不愿意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心血毁灭。
当然了,更重要的是——主父偃觉得。要是他走了,而周远留了下来,这事后,他主父偃在旁人眼中,岂非就是个胆小鬼?
这对形象太不利了!
特别是,主父偃知道。周远的老爹是谁。
故郎中令周仁啊,先天上。周远就比他主父偃更有底气和潜力。
旁的不说,作为先帝亲信心腹,周仁跟东宫那边说上几句话,就能在关键时刻,一锤定音。
不过,这几天,留守在这射阳城里的众人,心情就像过山车。
一开始,随着民众撤离,只剩下主父偃和周远以及各自的追随者,宁死也不愿意离开。
大家心里面,其实都是空荡荡的,怕的厉害。
天子预警,说有史无前例的大风暴将要来袭。
射阳县就在海边,毫无疑问,风暴若来的话,首先袭击的,就应该是射阳。
大家,都是人,是人,就会害怕。
特别是,人少的时候,那就更加害怕了。
即使是先前信誓旦旦的周远,主父偃也看的明白,对方在数日前,就有些悔意了。
只是,海口已经夸下,牛皮吹了起来,这时候再认怂,就要被人看笑话。
且,此时整个广陵以西基本都空了。
就是想走,也来不及了。
万一走到半路,遇上风暴,那岂非更惨?
所以,大家觉得,还是留在安全的城市里比较好。
这些天,大家也都没闲着,在县衙里,挖了几个坚固的地窖,储备了足够的水和食物,等着天子预警的大风暴来袭。
可惜,左等右等,被说风暴了,四月以后,连雨都没有下一滴。
太阳当空悬挂,气温也开始闷热起来。
主父偃与周仁以及属下的官员们的心态,也开始向着一个奇怪的地方转变,特别是七号以后,大家的心情,都从紧张,转变成了一种类似尴尬的心理。
皇帝当着全天下信誓旦旦说的话,最终被证明是假的的话。
最丢脸的当然是皇帝自己了。
但官僚权贵,也好不到那里去。
官员贵族和皇帝,其实就是一条绳子上的两个蚂蚱。
尤其是官员们,经此一事,许多人都清楚的知道和理解了,什么叫主辱臣死,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现实就是最好的课堂,让大家都看清楚了,一旦皇权动摇,地位和身份来源于皇权认可的官僚权贵,也就必然会跟着动摇。
这个事实,不止是主父偃和周远看清楚了。
整个吴楚齐鲁,甚至天下的官僚们,都是心知肚明了。
正因为这样,现在,全天下的官员和贵族,大半都在祈祷,那个预言中的风暴快快到来。
那风暴要是不来……
大家都不知道,这个事情该怎么收场了。
尽管,有些人已经开始准备收拾残局了。
忽悠和愚弄百姓,是官僚集团的拿手好戏。
但问题是,这次的事情,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摆在了天下人的眼前。
岂是能轻易唬弄过去的?
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