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志文尽管头疼文渊,但俗话说得好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毕竟是父子,血浓于水,打断骨头都还得连着筋,因此,无论文渊有多么野,多么淘,他总归是自己的儿子,这一层关联,无论用多么锋利的兵刃都是斩不断的。诚然,作为父亲的赵志文也从未想过,要斩断与文渊之间的关联,虎毒不食子,何况,文渊不过是性子野了些,别的并没有什么瑕疵。
搁在平常日子里,别说一时三刻不见文渊,就算是一年半载不相见,赵志文都觉得无所谓,甚至还会庆幸,可以乐得个耳根子清静,眼不见心不烦。可在今天,在内宅会见家眷时,没有跟文渊照上面,赵志文的心里总归是有许多遗憾的。因为,此行前途未卜,结局难料,倘若牛头山的土匪果真蛮横不讲理,软硬都不吃,一条道道划下来,收了自己这条性命,临别之际,父子竟然悭吝一面,岂不要遗憾终生。
因为心中揣着一个遗憾。在庄子里走着,赵志文的步伐竟是越走越沉重,越走越缓慢,仿佛被人用注射器偷偷地往小腿腿肚子里灌了一碗铅粉,一双腿笨重如山,行动困难,举步维艰。
步子放慢了,心跳却加快了。穿过一排抄手游廊,一片湘妃竹蓦然映入眼帘。丝竹的芬芳凭空而来,洋洋洒洒,赵志文贪婪地呼吸着,混沌着的灵台渐渐空明起来。
绿竹放怀春来暮,清和为气日初长;静坐不虚兰室趣,清游自带竹林风。果真好一片竹海。这片湘妃竹是赵庄始建时栽种的,历经百年繁衍扩张,鸡生蛋,蛋生鸡,已是蔚然成林,蔚为壮观。竹林深处,曲径通幽,有一座亭子,名叫湘妃亭。亭上有一副联语,笔力遒劲,题作——玉可碎而不可损其白,竹可断而不可毁其节。
竹海清幽雅静,凉风习习,芳香馥郁,引人入胜。赵志文踟蹰而行,不觉便来到了湘妃亭上。湘妃亭其瘦如竹,甲节分明,瓦当也是特制的,形如竹叶,与偌大的竹林相得益彰,辉映成趣。
湘妃亭里摆设着一套用竹条编制而成的桌椅,赵文渊面南背北端坐在竹椅上,正全神贯注地做着雕刻。赵志文轻轻地走近湘妃亭,慈爱地望着聚精会神忙着雕刻的儿子,眼中雾霭重重,心中百感交集。
赵庄门里到处都是雕梁画栋,这些杰作均出自于剑门当地的手艺人。赵志文虽然于雕刻技艺一窍不通,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么,只一眼,便瞧出儿子雕刻的火候已然很高,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看来他浸淫此道,已然非止一日。
大凡雕刻,多用刀,牛尖刀,柳叶刀,直刃刀,回须刀,挑刀,剔刀,各种刀,形形色色,变化多端。而赵文渊则不然,他用得是斧子,袖珍得像小扇贝一样的斧子。文渊有两把斧子,这两把斧子做工精良,形状各异,一只斧柄上镌刻着活灵活现的飞凤,一只斧柄上镌刻着栩栩如生的飞凰。
赵文渊的这两把斧子,赵志文是见过的,而且不止见过一回。在赵志文的眼中,这两把斧子不过是个玩具而已,虽然制作得巧夺天工,终是徒有其表,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中看不中用。可这一刻,在这湘妃亭上,赵志文却不得不修正此前的看法——赵文渊用这两把斧子在一片竹板上雕刻出了一尊观音,竹观音,栩栩如生,活灵活现。
这两把精致的斧子,赵志文虽然从未瞧在眼里,但它们的来历,赵志文却是一清二楚的,历历在目,了然于胸,信手拈来,如数家珍。
赵文渊从小性子就野,像没有缰绳的马匹,鬼点子多得跟天上的星星一般,眼睛一眨巴,一个鬼点子就诞生了。在赵庄,除了赵志文,其他人差不多都上过赵文渊淘气的当,包括作为爷爷的赵胜英,也曾塞翁失马,被文渊捉弄过。
赵文渊还年幼的时候,大家被他捉弄,上个当,吃个亏,众人不过一笑置之,谁也不会真正往心里去。可随着赵文渊年龄的增长,依然我行我素,把偌大个赵庄当做游乐园,一会儿欺负这个,一会儿折腾那个,众人渐渐地就颇有微词了,要不是赵胜英这把保护伞罩着,赵文渊尽管脑瓜子灵光,也不知要吃多少苦头,栽多少跟头。
到了上学的年纪,赵文渊照例跟着一众兄弟姐妹进了文武坊,学文习武,修身养性。在文武坊,赵文渊秉性不改,一会儿捉弄兄弟姐妹,一忽儿为难教书先生,直把个文武坊搅得鸡飞狗跳,一刻不得安宁。
赵文渊太野了,野性难驯,时而像狮子,时而像飞鹰,神出鬼没,使人防不胜防。告状的,诉苦的,纷至沓来。赵志文面对一众亲戚的诘问责难,焦头烂额,无计可施。一次,赵文渊乘先生午睡时,剃掉了先生的半条眉毛,把先生变成了一枝眉,先生气得五内俱焚,把状告到了赵志文面前,定要讨个公道,盛怒之下的赵志文索性将赵文渊圈禁了起来,令其闭门思过,对外则称之为身体有恙,需调理静养。
赵文渊被圈禁约莫一周之后,一个鹤发童颜的老者敲开了赵庄的门,毛遂自荐要做赵文渊的先生。赵志文当时还在气头上,余怒未消,想着自己这等严厉都把儿子的野性拘不住,一个耄耋老者又如何能够管好赵文渊,当时就要推辞。到是苏三娘爱子心切,张了嘴,说姑且一试,死马当活马医,说不定一物降一物,这个毛遂自荐的老者就是文渊的克星,能驯服文渊这匹野马也未可知。
苏三娘向来很少张口,这次为儿子的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