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邢夫人并没想好日后该当如何,只得得过且过的想,“还有三二年的功夫,且不必着急。”暂且抛到脑后。只一心照看怡春的嫁妆,调养黛玉身子。又每日里唤贾琮来问起居功课。贾琮立意明岁二月参加县试,故而每日里刻苦攻读,少理外事。邢夫人不免嘱咐他道:“读书上进固然是好事,只也要保重身子要紧。若闲时不妨出去会会师友,互相讨论印证,彼此增益。切不可‘闭门造车’。”邢夫人的叮嘱与贾琮心中所想不谋而合,贾琮自是遵从。每隔个七八日,或是请教邢家舅舅,或是与贾兰贾环讨论,只贾环近来竟沉迷于造物制器之术,找了贾环两次,话不投机,后来就少找贾环,多与贾兰来往。赵姨娘不知底细,与贾环嘀咕:“琮小子学坏了,竟也势利起来,如今竟不大登门。”贾环虽也想科举晋身,只拿起那些四书五经,竟实在看不入眼,只得罢了。不敢与赵姨娘说,遂只道:“我明年又不考县试。念书的进度与他亦不同,他自是不来的了。”
展眼已到十月,因有各铺面伙计内有算年帐要回家的,少不得家内治酒饯行。内有一个张德辉,年过六十,自幼在薛家当铺内揽总,家内也有二三千金的过活,今岁也要回家,明春方来。说起今年纸札香料短少,明年必是贵的。明年先打发大小儿上来当铺内照管, 赶端阳前我顺路贩些纸札香扇来卖。除去关税花销,亦可以剩得几倍利息。”薛蟠听了,心中忖度:“我如今挨了打,正难见人,想着要躲个一年半载,又没处去躲。天天装病,也不是事。况且我长了这么大,文又不文,武又不武,虽说做买卖,究竟戥子算盘从没拿过,地土风俗远近道路又不知道,不如也打点几个本钱,和张德辉逛一年来。赚钱也罢,不赚钱也罢,且躲躲羞去。二则逛逛山水也是好的。”心内主意已定,至酒席散后,便和张德辉说知,命他等一二日一同前往。
晚间薛蟠告诉了他母亲。 薛姨妈听了虽是欢喜,但又恐他在外生事,花了本钱倒是末事,因此不命他去。薛蟠主意已定,那里肯依。只说:“天天又说我不知世事,这个也不知,那个也不学。如今我发狠把那些没要紧的都断了,如今要成人立事,学习着做买卖,又不准我了,叫我怎么样呢?我又不是个丫头,把我关在家里,何日是个了日?况且那张德辉又是个年高有德的,咱们和他世交,我同他去,怎么得有舛错?我就一时半刻有不好的去处,他自然说我劝我。就是东西贵贱行情,他是知道的,自然色色问他,何等顺利,倒不叫我去。过两日我不告诉家里,私自打点了一走,明年发了财回家,那时才知道我呢。”说毕,赌气睡觉去了。
薛姨妈只得和宝钗商议。宝钗笑道:“哥哥果然要经历正事,正是好的了。只是他在家时说着好听,到了外头旧病复犯,越发难拘束他了。但也愁不得许多。他若是真改了,是他一生的福。若不改,妈也不能又有别的法子。一半尽人力,一半听天命罢了。这么大人了,若只管怕他不知世路,出不得门,干不得事,今年关在家里,明年还是这个样儿。 他既说的名正言顺,妈就打谅着丢了八百一千银子,竟交与他拭一拭。横竖有伙计们帮着,也未必好意思哄骗他的。二则他出去了,左右没有助兴的人,又没了倚仗的人,到了外头,谁还怕谁,有了的吃,没了的饿着,举眼无靠,他见这样,只怕比在家里省了事也未可知。”薛姨妈听了,思忖半晌说道:“倒是你说的是。花两个钱,叫他学些乖来也值了。”商议已定,一宿无话。至次日,薛姨妈命人请了张德辉来,在书房中命薛蟠款待酒饭,自己在后廊下,隔着窗子,向里千言万语嘱托张德辉照管薛蟠。张德辉满口应承,吃过饭告辞,又回说:“十四日是上好出行日期,大世兄即刻打点行李,雇下骡子,十四一早就长行了。”薛蟠喜之不尽,将此话告诉了薛姨妈。
香菱原不愿薛蟠出去,只她知道薛蟠的脾气,呆在家中尚好,若有些许祸事,贾府自也能庇护一二。只这一出去,若有事,谁认识他,那时不知是何了局。只见太太、姑娘俱应了,她亦不敢说什么,只得帮着打点行李,软语劝诫薛蟠。封氏夫人知道,也心中不安,所想之事亦与女儿香菱一般。却也无法,只得过来送了践行之礼。
薛姨妈便和宝钗香菱并两个老年的嬷嬷连日打点行装,派下薛蟠之乳父老苍头一名,当年谙事旧仆二名,外有薛蟠随身常使小厮二人,主仆一共六人,雇了三辆大车,单拉行李使物,又雇了四个长行骡子。薛蟠自骑一匹家内养的铁青大走骡,外备一匹坐马。诸事完毕,薛姨妈宝钗等连夜劝戒之言,自不必备说。
至十三日,薛蟠先去辞了他舅舅,然后过来辞了贾宅诸人。贾珍等未免又有饯行之说,也不必细述。至十四日一早,薛姨妈宝钗等直同薛蟠出了仪门,母女两个四只泪眼看他去了,方回来。
薛姨妈上京带来的家人不过四五房,并两三个老嬷嬷小丫头,今跟了薛蟠一去,外面只剩了一两个男子。因此薛姨妈即日到书房,将一应陈设玩器并帘幔等物尽行搬了进来收贮,命那两个跟去的男子之妻一并也进来睡觉。又命香菱带了鹏儿,将屋里也收拾严紧,将门锁了,晚间和我去睡。”香菱收拾了衾褥妆奁,命一个老嬷嬷并臻儿送至薛姨妈房中,香菱与鹏儿住了薛姨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