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的月光下,一支又一支的白莲冉冉生出,花瓣洁白如玉,不染血腥,金色的蕊心散发出宜人芳香。莲花生处,血海渐渐平复,死者狰狞的面容也趋于柔和,一切都如浸入甜美的梦中般,在佛祖的大慈悲前,祥云溢出,弥合了地狱,带来超脱。
甚至——
“难叶”低下头,看到身上有肉块正噗噗地往下掉,因为净世白莲得到平静的难叶,正在逐渐脱离“他”的控制。
“尘归尘,土归土?”
自嘲,冷笑,“难叶”举起只剩下白骨的手,和手中腐朽不堪的松木折扇。
“无头僧是为了信仰而存在的,若是死在此处,岂不会让你们看到我们兜帽下的秘密!即使是为了这个长久以来唯一的秘密,我也绝对不会——风!”
残酷得几近咬牙切齿地发音骤然响起,道真的脸色也变化了。
哗——
在净世白莲的安抚下已经开始柔和的血海再次涌动浪涛,白骨和腐朽的肉翻滚着,带着作呕的戾气。若是血神老祖还活着,看到这一幕也会震惊。他的幽冥血海以精血戾气为食物精进,虽然魔气滔天但到底还是人的范畴,“难叶”的地狱十八景却已经是魔的境界!
然而,即使如此魔性,地狱十八景依旧是佛家手段,至少,道真知道,这是佛家手段。
“弃了佛祖还能将地狱十八景修成这般境界,尊者真是古往今来第一人。”他不无敬佩地说着。
“难叶”闻言,却是面色微恙,道:“过去对我没有任何意义,我此来的目的……只有那一桩……”
“我知道,你是无头僧,我是藏经阁首席,我们之间不存在任何的可能。”
道真哀伤地说着,从三万六千毛孔里渗出的金色液体逐渐将他淡金的皮肤变成佛像般的古铜金色。
佛修讲求顺天安命,时常轮回转世修行,故即使身陨,也有再一次的机会。
但道真此刻做的事情却是——
不求来生不愿轮回,焚此残身卫道除魔!
“为了拦我,做到这地步,值得吗?即使你用性命拦住了我,却还会有其他无头僧潜入,继续我的事业。三千世界浮屠的封印,注定……会被摧毁……”
“难叶”有些无奈地说着,他也曾是佛修,知道道真此刻牺牲的究竟是什么。
当身体完全被金液覆盖、变成金刚时,道真也就不存在了。
“值得。佛祖有云,众生平等。我等既然侥幸得了金刚手段,自然要为天地万物贡献一份力量。”
双手合十,颔首,微笑,此刻的道真,介于人和佛之间。
盘膝端坐的身体开始上升,僧袍破碎,露出金粉的身体。
身后有法身幻影而出,蓝肤怒目忿怒相,引出佛光普照血海地狱雪融冰消。
忿怒相法身自然地与本体融合,道真的面容泛起了淡淡的痛苦,随即又沁出一丝微笑。如此万千变化后,最终化为三头六臂双面佛,持火焰、利剑与金刚杵,作慈悲与忿怒相。
红霞滚滚,梵唱隐约。
“难叶”低下了头,他悲伤地叹息着:“一定要杀我吗?”
道真没有回答,只慈悲相垂下眼睑,一粒泪水晶莹流出。
“也是,杀我一人救天下苍生,你确实没有错。可即使杀了我,我们的神也还会复活,三界寺还是会被血洗,这是早就刻下的命运,不管怎样挣扎都不可能改变。”
微笑着,“难叶”闭上眼睛。
他突然如此坦然赴死,反倒让幻化为三头六臂双面佛的道真有些吃惊,已经举起金刚杵也因此停在半空,似乎在犹豫这一击到底该不该砸下去。
然后,他感到了痛。
已经化为金刚身,居然还会感觉到痛?
新奇地想着,道真低下了头,他看到胸前多了个窟窿,血海喷涌而出,其中夹杂的无尽亡者,他们挥舞着**见骨的胳膊,尖细的指甲和牙齿一起撕咬他的皮肤。他们的神情是如此的贪婪又疯狂,仿佛只要吞下他的血肉,哪怕一丝,就能从地狱得到解脱!
他茫然地抬起了头:“你——”仅仅吐出这一个字,已经耗完了所有气力,金色如落潮的水般迅速褪去,脆弱的身体在厉鬼的撕咬中越来越单薄,骨骼和内脏都露了出来。
难叶平静地看着一切的发生,目光呆滞,全身皮肉不断地掉下。在他身旁,多了个身披褐色斗篷兜帽完全遮住面容的赤脚僧人。
无头僧。
他注视着道真的身后,那里站了比松树更苍老的无名禅师,方做下杀人行径的他,通身气质却洁净得好像新洗过的床单。
觉察到正被兜帽下的“眼睛”注视,无名禅师抬起了头,莞尔一笑:“杀一人救苍生,或是杀苍生救一人,不过一线之隔。”
“当真如此?或者只是明白了天地无用吧。”
无头僧淡漠地说着,已经没了价值的皮囊被他随手扔进了血海地狱,恶鬼一拥而上,吱嘎吱嘎地啃咬。
折扇轻摇间,地狱景色消散,平台下,石杯中,茶在冒着热气。
方才发生的一切仿佛一场梦,除了主人道真不见了踪迹。
好一派云寂风清。
无名禅师走到石桌前,端起石杯,喝了一口,道:“我是猫舌头,这个温度倒是刚刚好。”
无头僧静静地看着,等无名禅师饮茶完毕,他也不说话,一声不吭地转身,继续前进。
目标,三千世界浮屠,四重封印中的第二重。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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