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养病期间,出人意料的,四姑娘来了。
此番顾臻是随夫婿经凤县,远赴安源郡上任。进了县城,才听说世子与世子妃也停留在此地。故而稍作休整,近傍晚十分,带了礼,登门拜访。
七姑娘见她到来,很是欢喜。
多久不见顾臻,自她出阁后,两人见面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至于四姑爷,太仆大人家的长子,七姑娘不熟,且需得避嫌,多由那人招呼。
他病里不宜吃酒,只以茶待客。
四人在厅里坐着说了会儿话,又抱了诜哥儿给四姑娘看过。四姑娘笑着逗了逗小儿,脸颊贴过去亲了又亲,对胖乎乎的小娃娃,很是稀罕。
可到底是在他面前,便是在府上有两位夫人给护着,顾臻也不敢过于放肆。终究是敬畏多过亲近。
再添一盏茶,茶水快要见底的时候,四姑娘转头与身旁男子对视一眼。再回头,便露出欲行告辞的意味。
之前见她两人登门,只带了侍从,不见随行的箱笼。七姑娘便知他二人单只是过来探病看望,没打算留宿厢房,多做打搅。
且眼前这位姑爷与那人交谈,他说什么,这人便应什么。态度谦卑,无敢不从。全然不像他妹夫,倒像他手下忠心耿耿的家臣。
七姑娘在一旁默默看着,只见每每那两人说话,四姑娘便只顾低头逗小儿,神色间淡淡的,眼梢也不往身旁瞄一眼。
这或许是对四姑爷这般在她阿兄面前凡事应承,服服帖帖,顾臻心里,多少有几分看不上眼。
女人的心思很微妙。譬如顾臻,她对她阿兄敬畏,却绝不会欢喜自家夫君也如她一般,除敬畏外,再无丝毫傲骨。
便是她自个儿也如此。
每回进宫,那人都需离了推椅,站起身,对座上天子俯首扣礼。七姑娘心里难免会生出几分酸涩。只这份不乐意,不同于四姑娘的眼不见为净。只因她懂他,懂他肩上的担子,懂他忍辱负重。
“留下用过饭再走。”
没等她开口留人,那人已发了话。她看他目光在顾臻两人面上稍作停顿,立即便领悟他的用心。
她都能瞧出来四姑娘夫妇俩人,算不得十分和美,他岂能看不出?
于是七姑娘顺势而为,只笑说要拉四妹妹到后面说几句体己话,这宴席便分了两桌。
“这一去短则三两年,多则四五年。四妹妹可回府拜别了母亲?”
顾臻点头,放着碗筷不动,只闷不吭声,把弄酒盏。
七姑娘暗叹一声,也是奇怪。“缘何赶在这时候离京?何不过了秋节,再行动身?”
顾臻嘴角微抿,晃了晃酒碗,强颜笑答,“这不刚好谋了个肥缺,京里多少人都眼巴巴盯着,得来殊为不易呢。不赶着过去,还不知会不会夜长梦多,一觉醒来便被人抢了这差事。”
这官职肥得流油不假,可也没抢手到一刻也等不及,非得立马赴任。她只是不想进宫赴宴,便寻了个借口,催促夫君上路。
进了宫,难免会遇上那人。
那一年,也是秋节,她与他走过同样的游廊,赏过同样的月色,吹过同样的夜风。
夜色下往昔记忆太美好,她怕自个儿会不由自主,见了身形高大,披灰色氅衣的男子,便侧目去寻他。
这种期待又绝望,明知不可为,可却管不住自个儿心的折磨,将她生生撕扯。已分不清究竟是放不下,还是不甘心。
这份埋在心底的感情,埋得太深,也太苦。她很怕再见他时,看见他用那晚回望她的眼神,温和的注视着他新迎娶进门的妻子。
她怕她会忍不住,当场流下泪来——
既然都不是他心里想要的那个人,为何别的女子可以,偏偏她不能?
很快,顾臻便吃醉了酒。
空腹吃酒,最是伤身。七姑娘可劲儿往她碗里夹菜,好言好语相劝着,奈何实在劝不住。
这像是长久以来,顾臻最后一场宣泄,于离京之际,最终爆发出来。她心里也是明白的,此一去,与那位,便是千山万水,渐远到,他终会忘了她。而他会成为她心口抹不去、忘不掉、更好不了的一道疤。
眼见她不要命的灌酒,七姑娘无法,只得一手盖住她酒碗,强硬的,说什么也不许她再喝。又叫春英撤了凉了的饭食,重新上热菜。
“嫂嫂,你命真好。你不知道,天底下多少女子羡煞了你。”
顾臻面颊通红,脑子发晕,索性挥手推开面前碟碗。烂泥一般,一骨碌伏在案上,侧脸压在手背上,痴痴笑起来。
说的是羡慕,吐的是苦水。
七姑娘起身坐过去,拿绢帕抹去她眼角沁出的泪珠,却是越擦越多。
这时候再劝也无用。
四姑娘心里打了个结,而她非是解铃之人,讲再多的大道理,顾臻也听不进去。与其说她不想听的惹她大哭,不若静静等她发泄。有时候,痛痛快快哭一场,过后,心里会好受很多。
晚间回内院,七姑娘先到诜哥儿屋里瞧了瞧。之后回屋,他已沐浴更衣,在榻上翻书等她。
见她一脸怅然,他拉她坐下,不着痕迹,试了试她手心温度。
“她不听劝?”
口气甚是不好。若非女儿家心事,他不宜出面,此时顾臻回去,怕不止醉酒难受这般简单。
“没的事儿,您别又凶她。四妹妹只是年岁轻,多经些事儿,自然会好些。”
她回握他大手,撒娇般摇了摇,替顾臻开脱。
“要不明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