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松予探出双手烤着火,厚实的手掌看上去温暖有力,好像能握紧很多东西。
他边笑边道:“王家有个家训,男子弱冠之礼后,他所行之事,便是他自己所愿,家主不会强迫他继承自己衣钵,也不会赋予他某种责任。当然了,结果也要由他们自己承担。我三个儿子,个个都有不同的理想,我从不干涉,他们要做什么,自可做去,能给的帮助我会给,但与我理念相悖之事,便只能自食其力。”
“听着冠冕堂皇,但你却在此处,为王轻候所犯之事负责。”大长老嘲笑一声。
“非也,我来此处,并非为他所行之事负责,而是为朔方城负责。”王松予摇摇头,道:“我是朔方城的诸候,是一城之主,当朔方城有危机,我自当站出来。”
“我能否理解为,王轻候所行这事,与朔方城无关。他是否忠于殷朝,也与朔方城无关。”
“正是如此。”王松予慢声道:“他要做什么,是他的想法,但不代表朔方城。”
“你觉得,此种说法,会有人信?”
“信不信是你们的事,怎么做是我朔方城的事。且看蓬絮与老幺之间的差别,你就当知,我所言不假。”
“那你要的是什么?”
“我就简单多了,朔方城这几十年来不易,没少被殷九思折腾,有点儿转机就能让他折腾没了,我只盼着朔方城的子民生活安康,也不求着朝庭或神殿赏个一金半银的,自给自足便好。”
“你在痴人说梦。”大长老走过来,坐在王松予对面的椅子上,拔了拔炉子里木炭上的灰,慢声道:“若每处诸候都有了如此之大的自主权,殷朝如何管理?如何放心?”
“这便是矛盾所在了。”王松予笑,“朔方城并无叛变之心,但殷朝却有赶尽杀绝之意,你既是为殷朝着想,那我们之间这对话,便是毫无意义的。”
大长老不说话,面具遮住他的脸,也看不出他到底是信还是不信。
王松予便道:“听老幺说,神墟中的长老,要么为朝中重臣,要么是一方富贾,再要么是江湖大侠。大长老,我有理由相信,能将这么多能人聚在一起,还死心塌地的人,位置一定极高,高到何等地步我不好说,但至少,你可以左右朝中和神殿的风向是一定的,符合这样条件的人,当世,并不多。”
“说来听听。”
“话说白了就没意思了,不揭下这面具,是为给彼此留下回旋的余地。神墟为毁灭神殿而生,恰好,我知道有一个地方也是这样,你想看到朔方城的忠诚,可以,我给你份大礼。”
“那我该回敬什么呢?”
“长公主殿下的……命。”
“你要价真高。”
“物有所值啊。”
“成交。”
“爽快。”
为什么要长公主的命?
很好理解,长公主殷安,对王轻候,对朔方城的敌意太深了,她大概满心满肺地想着,要如何报复朔方城,报复王轻候。
老爷子并不喜欢有一个人,天天在那儿提着刀找着时机的,只等瞅准了就一刀劈下来,如芒在背的感觉,总是不妙,能早解决就早解决。
火锅吃好,身子暖好,话也说好,老爷子出了那草庐,望了一会儿。
其实很久以前他也来过这里,那时候这草庐的竹篱笆还是青色的,没有斑驳成枯黄,草庐里堆着的也是卷卷书简,而不是四处散落的竹篾和未织完的箩筐。
殷九思和他,也还都是年轻人,意气风发不输如今的王轻候这些小辈。
也曾是把盏夜话,不醉不归的好友,彼此欣赏对方身上的才智和理想,当得起一声惺惺相惜。
如今他依旧欣赏殷九思,敬佩他的理想,感叹他的才智,甚至还是将他看作朋友,只不过,每个人各有其命罢了。
要说这位老爷子心里一点愧疚一点难过都没有,那也不可能,否则他何必一来凤台城就去祭拜殷九思?
但是年纪大了嘛,年纪大的人总是分得清私情和理智,更何况是这样一位睿智的老人?
岁月是块磨刀石,把人的心肠磨得越来越硬。
王家老爷子收了目光,也收了那些遐思,对着这草庐拱手拜了拜,道了一声:“九思兄,你若泉下有知,万事怨我,不怨我儿,待我百年之后,自来还你。”
秋痕见他喃喃自语,也不插话,只安静地候在一侧。
“走吧,小姑娘。”老爷子笑道。
“是,前辈。”秋痕笑起来,撑开了伞替他挡雪。
“小姑娘觉得神墟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说不好,但我觉得,神墟所做之事,都是对的。”
“嗯,的确是对的,就是法子笨了点。”王松予笑。
“王小公子也这样说过,他时常骂神墟是个空有想法没有脑子的地方,对我们可看不起了。”秋痕说着这话,自己都笑出来了。
“他没骂错,是没脑子。不过你们那个大长老,却是长多了脑子的人,想法太多了。”
“前辈,您可要知道,我们这些神墟中人,就算是长老,也没几个见过大长老的呢。”
“这话说得,我是不是要觉得荣幸,见了这么个大人物?”
“前辈您真会说笑。”秋痕听着一乐,又道,“不知前辈您在凤台城,可有近身伺候的人?”
“怎么,你想替神墟来监视我?”王松予故意把脸一板,吓得秋痕都慌了神色。
“不不不,前辈您误会了!”秋痕赶紧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