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城之下如今共有小诸侯城池一百零六,在这等兵荒马乱的年头,城池的消亡大概与部落的没落一样,极是稀松平常,并不是一件多么让人侧目的事情。
这些消亡的城池有一些是被其他的城池吞并,有一些,不过是物竞天择,自然散落。
但只要曾经在这块大陆留下过名字的城池,他们都会被打上一层烙印,这个烙印就是神殿,
神殿如同附骨之蛆一般,死死地着附在须弥大陆的骨架上,血脉里,融进寻常百姓生活中的点点滴滴,每日的朝拜,每月的供奉,每年的祭神,就像是吃饭喝水一般自然地成了生活的一部分。
而有关这些生活部分中有多少错误的,荒谬的笑话,早已说过太多遍,神殿蒙蔽愚弄了世人多久,也成了老生常谈,多说无益。
王轻侯是个冷血的人,丝毫不在乎这些旧规矩与百姓生活的紧密联系有多么不可分,他是想一刀下去斩到他桃花开的,将神殿彻底剥离出来,不管好坏,不论正邪,有益的有害的,全都一把火烧干净。
而方觉浅则认为,任何人都有选择自主信仰的自由,只要无害于旁人,他们想过什么样的生活,信仰什么样的存在,神殿也好,巫族也罢,自可信去,都是他们自己的事。任何人都没有资格以凌驾于他们之上的姿态,替他们决定他们该信什么,不该信什么,去其恶,存其善,方是正道。
王轻侯曾说谁也不可阻挡他要做的事,他唯一可以给出的退让不过是在他占领后的土地上,留得神殿一口气,试着去推行方觉浅曾经在越城那里推行过的改革。
但王轻侯不是方觉浅,从某个角度上来,他缺少方觉浅那样包容,以及开阔的视野,虽然,没有人能明白为何在方觉浅会有那样长远的目光以先锋的思想。
他也缺少当时方觉浅在越城之时的条件,那时候的方觉浅有越城诸侯越彻的支持,有阎术大军的震慑,有越清古不遗余力的相助,更有清肃了越城神殿分殿之后,整个越城处于茫然期的时机。
那时候方觉浅的成功,离不开这其中任何一样条件。
可以说,在越城之后,在王轻侯的手里,再没有那一座城池,完整而成功地进行了转变。
相反,王轻侯推行方觉浅的方法后,诸城动荡不安,神殿,官府,百姓之间爆发了巨大的矛盾,若不是王轻侯生性果断,杀伐利落,以高压政策强行压制住,整个北境,早就已经乱了,根本等不到王轻侯想要的时机。
王轻侯非常明白,方觉浅的方法,至少在眼下来说,是行不通的。
他需要跟方觉浅讲明白一个既深刻又浅显的道理,一切武装的先知皆所向披靡,无武装的先知则折戟沉沙。
理想与现实之间的差距,从来都让人绝望。
哪怕,他绝不轻易愿意让方觉浅,尝试绝望。
“在蛮荒世界里,文明是无法扎根存活的,只有推倒蛮荒世界,在焦土上,种下文明的火种,才能让火种千百万年的传承下去。”王轻侯以一种从未有过的,认真的,严肃的语气,最后对方觉浅说道。
“你说的推倒,是死亡,鲜血,毁灭相交织,若一件事从一开始就从罪恶的源头出发,那么如何保证到最后,这件事得到的结果是正义的?”方觉浅问他,“谁来监督,你种下的火种就一定是文明,而不是另一场蛮荒?”
“还能有比眼下更蛮荒的时代吗?”
王轻侯笑道,“所以我不是要跟你作对,我与之作对的是天下人,我也不是要抵制你,我何苦要抵制你?但我必须保证整个北境在战事爆发前彻底拧成一股力量,一股可以抗衡凤台城,抗衡神殿的力量。”
“巫族已是我的头等难事,我不愿再多一个你与我相争。就算,就算你是对的,可以,没问题,等最粗糙最低劣的战争过去后,我可以将整个北境交付于你,由你去细细打理,改变,完成你想要的转变,但在这之前,阿浅,我需要的是同仇敌忾。”
桌上的茶已凉,就连飞雪都在桌子上细细地铺了一层白沙,若无闲事挂心头,有情人对窗饮茶话青梅,便是人间好风月,迎雪笑白头。
但若连更漏声都凝重,细炭火声都揪肠,却也使人无暇点绛唇,品香腮,聊一聊这寒冬腊月里梅花开遍的好看头了。
“你需要我帮你,一起,铲除越城各城的,神殿分殿,包括,屠尽神殿门人。”就像说话的音调里都带上了一阵阵冰雪白烟,方觉浅口中说出来的话,冷得叫人透骨寒。
“不错,逃走的那一千余人是最好的爆发点,也是我最好的时机,我可以借此理由对他们发难,一旦错过此次机会,我可能再也难寻这么好的时间点了。”
“依你的兵力,要做到此事并不难,也用不着我的帮助,为什么要找我?”
“阿浅,你知道原因的,别让我说出口,好吗?”王轻侯眉头处隐隐痛,有些东西他知道他不能这么做,这么做是对方觉浅的伤害,可是他不得不做。
而这样的选择他早已做了无数回,每一次,他都选择了,委屈方觉浅。
方觉浅抬手接了瓣雪花在掌心,大概是她掌心太冰冷,雪花居然久久未消融,晶莹剔透的六边形:“因为我是神殿神使,若神殿神使开始屠戮神殿信徒,毁去神殿根基,那么不管我这第八神使有多么让人神殿中人忌惮,也不管神枢的地位有多崇高,神殿都不可能再容下我,你要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