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觉浅在虚谷离开的那一瞬间,就已经明白了他的意图。
当她想追上虚谷,让他至少放过剑雪时,已经来不及了,有人断掉了她的去路。
这些人显然是来送死的,只为拖延时间,拖到她追上虚谷为止。
当遍地都是尸体的时候,后来赶过来的王轻侯与她并肩站在这片既葱翠又枯黄的竹林中,已寻不到半点虚谷的踪迹。
那一刻,方觉浅失去了剑雪的行踪。
从此,她失去了剑雪的行踪。
她不知该对虚谷抱有何种情感才好,一方面她敬佩虚谷做得出这样的断腕抉择,另一方面她痛恨着虚谷要将一对无辜的情人推进死亡。爱不能痛痛快快的爱,恨不能彻彻底底的恨,黏稠的情绪像是连绵的秋日阴雨,腻乎得让人浑身难受,不干爽也不湿透,半干半潮间,一点点吞噬着爱恨黑白是非的边界,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交界不明
。
最可恨之处更在于,就算她去逼问虚谷,甚至杀了虚谷,也挽回不了什么,那根本是无惧死亡的人。
报仇?怎么报?杀一个两个人,就是报仇了吗?
所谓洪流之下的牺牲品,便是洪流之中的所有人,都是凶手,包括他们自己。
这样拉扯模糊的撕裂痛感让方觉浅痛得全身都在发抖,无处可以宣泄,郁积在心底不能呼喊也不能斩断的绵密撕痛,逼成了一股黑血,从她喉间一涌而出。
情,真的可以杀人。
“阿浅!”王轻侯扶住摇摇欲坠的她,拥紧在怀里,抚着她颤栗不休的后背:“别倒下,还不能倒下。”
他明明是世上最会说情话的人,再平庸无奇的字句从他口中说出来都带着缠绵悱恻,撩人心扉,偏偏他在此时不对方觉浅说半句。
他知道,再多的好听的动人的话,都不足抹平心底撕成鸿沟天堑一般的裂痕,那是无法弥补的空缺,就像当年他失去应生时一样,谁也替代不了那个看似无关紧要,但偏偏不可获取的位置。
那是陪伴,是不论你做什么都支持,去哪里都跟随,犯多大过错都体谅,做多大恶事都懂得的陪伴。
没了那个人,就算有再浓烈的爱情,再醇厚的亲情,也都补不齐。
而最让人绝望的,是他们不知道,此后余生,他们还会失去多少这样的人。
谁知道呢,上天自有安排,它要带走的人,谁也留不下。
王轻侯驾出早已准备好的马车,将方觉浅安放进去,盖了薄被掖紧被角,只是摸了摸她的脸颊,一言未发,驱马出凤台。
盯着他们的人立刻将消息传回神殿,虚谷听闻后,只是故作惊讶地“哦”了一声,又慢悠悠地把这消息带进宫里。
殷安静静地听完,静静地看着她那位专心听曲,用心看舞的王兄,眼中有一丝不忍,想要求情。
反正,他们已经走了,不如,放过张素忆他们吧,杀了他们,又能有什么用处呢,都是于事无补,何必再造杀孽?
但她的王兄只是面含笑意地扫了她一眼,拿起刀子割下一块桌上的羊肉,喂进倚在他怀中温软可人的姬妾口中。
那羊肉还没有烤得全熟,切肉之时渗出几丝红血。
殷安便只能低下头,咽下了所有的求情之语,有些哽咽,也有些凄惶:“杀了吧,痛快些,别让她受折磨。”
“那剑雪……”
“也一样。”
下人退走,丝竹不歇,殷安看了一眼她的王兄,安静地退了下去,翻出一只做了一半的纸鸢,提起笔蘸着彩墨绘着一对百灵鸟,却被泪水冲得怎么也不能完整成画。
那本是为防方觉浅他们找到所寻的一处绝杀之地,就算是方觉浅与王轻侯去了,也怕是有去无回,殷安知道,剑雪活不下来了,张素忆也活不下来了。
说她是在为张素忆难过,伤怀,倒也不至于悲伤成这副样子,儿时的手帕交早已越行越远,如同仇敌。
她大概是在为自己的王兄难过吧,果然滥杀无辜的本性啊,是流淌在他骨子里的,哪怕是绝不能对他形成任何障碍的人,只要曾经背叛过他,哪怕一点点,他都要赶尽杀绝的。
也大概是为自己,也终于变成了这样的人,而感到悲哀。
殷王宫殿里的丝竹声太喧闹了,像是恨不得将这靡靡之音传遍整座王宫,整片大陆,让所有人都感受到这里的欢乐气氛,糜烂无度。
隔着不远的凤宫里,越歌听着这些声音越听越刺耳,明明以前她也很是无所谓的,就算殷王死在别的女人肚皮上,她也只会拍手叫好,可此刻她却觉得难以忍受。
她愤恨着殷王一如这多年来的**无度,愤恨着殷安要将他的哥哥逼向死路,愤恨着自己坐在这里毫无用处。
这些愤恨落不到实处,她只能恨着这些无辜的丝弦。
当她又快要喝醉时,忠心耿耿地卢辞拦住了她,心疼地劝着:“娘娘,您这么喝下去,伤的是您自个儿的身子,也在是在伤王上的的心啊。”
“王上?他才不会伤心,他现在指不定多乐呵呢!”越歌自嘲一笑,又举起了酒樽。
“娘娘,您要是这么不开心,不如出宫走走吧,宫外有趣的事物多,您也好好换换心情,别这么憋着,我们做下人的看着难受。”
卢辞截下了越歌的酒樽,跟在越歌身边这么多年,他已经知道哪些动作,哪些话,能巧妙地哄越歌欢心,并让她跟着自己设下的圈套走。
越歌苦笑道:“我哥哥还不知道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