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轻候看着方觉浅再次沉睡过去的容颜,轻叹了一声气。
只有在这种时候,在这种四下无人,只得他们二人独处的时候,他才敢放下那些高高垒起的厚实心防,仔细品尝今日这苦果。
他拉过被子盖着两人的身子,将方觉浅搂在胸口,亲吻过她额头,半阖的眼中一片晦暗。
从他发现他愿意放走甜蜜陷阱里所有猎物,只留下一个方觉浅,不再哄骗任何真心开始;从他为了方觉浅,连王蓬絮死在她手
中都可以放下,可以原谅,可以当作那只是“神枢”的错,而不是方觉浅之过开始;从他抛低骄傲弯下膝盖,上跪巫族神山九万
步,只为取一朵救她性命的花开始。
他王轻候就已不是那个不在乎孤独终老,孑然一身的,朔方城最毒老幺了。
他的心肠还是狠辣,手段依旧阴毒,但他难以抵御渴求方觉浅留在自己身边的强烈愿望。
尤其是在经历了这么多这么多之后。
也许他可以继续将忠臣杀尽,将功劳改写,将黑白颠倒,可是他无法抹杀方觉浅为他,为这个世界所做的一切。
他不愿意在他的阿浅为自己,为神殿,为天下付出了全部之后,自己却不能给她任何。
阿浅不要,是她深明大义,是她的事,但自己想给,也是自己的事。
自己要给她的又不多,仅仅只是一个王后之位,不过份吧?
如果全天下的人都要反对的话,那就反吧。
大不了,他王轻候再战一场!
反正,他几时想要做个好人了?
昭月居好像有许久没这么热闹过了。
从抉月离世之后,这里一直很清静,更多的时候,只有一个樱寺守着。
但近日,往此处来的人很多,大家心照不宣地明白,此刻谁也不适合留在王宫里,在没有人真正坐上那把椅子之前,谁留在那
处都不合时宜,也会把脆弱得不堪一击的微弱平和击碎。
所以,大家都往昭月居来。
本以为,会有一种历经沧桑,看尽浮沉之后的豁然之感,以为至少可以把酒言欢,但大多时候,每个人都只是沉默更多。
大概是在破宫后的第三天,王启尧跟江公两人来到此处,王轻候跟他们喝了一场一言不发的闷酒,阴艳跑上楼,去看望卧病的
方觉浅。
阴艳,好久不见的阴艳。
她长大许多,身型变得更修长,小脸没有了以前的圆润,清瘦了不少,只是那双眼睛,依旧似能看穿人世一切悲欢。
她安静地坐在方觉浅旁边,细细地看着方觉浅的侧脸。
方觉浅收回看远方的目光,笑问道:“你来找我想说什么?”
“阿浅小姐姐。”阴艳掖了掖方觉浅腿上的薄毯,轻声问:“我听师父说,你忤逆了老神枢的意思,要让小公子为王,你不怕他生
气吗?”
“怕什么,那时候,我才是神枢。”
“可是小姐姐,你真的觉得,小公子能成王吗?”
“你想说什么?”
“我师父,很厉害的。”
“我知道。”
阴艳无端地落泪,豆大的泪珠儿滚在脸上,她握着方觉浅冰凉的手掌,哽咽着:“小姐姐,其实我不在乎谁最后为王,但是,但
是,对不起,我觉得,你可能赢不了。”
“阴艳?”
“对不起,我应该早点把这一切告诉你的,可是我不能说。”阴艳哭得难以自抑,泪流不止,“阿浅小姐姐啊,只要世上有你这么
个人在,小公子,就不可能成王,你是我师父,好早好早以前就埋下的一粒棋
,你的命格,天克小公子,纵使你用尽一切办法
去改变,但你无法改变的事实是,你的存在。”
“江公,果然还有后手吗?”
阴艳呜咽不成句。
关于方觉浅的命运格,很早以前就已经有人道破过一些了。
有些说她与王轻候天生相辅相佐,但也相克。
有些说她此生命运多舛,颠沛流离,生不得善终,死不得好果。
真真假假难以分辨,只是那时候,方觉浅知道自己的命格天克王轻候,会成为他称王路上最大的绊脚石之时,果断选择了离开
。
后来,方觉浅不信这天命,强行要让王轻候成王,强行要改变这个命运。
她想,她是神枢,她没理由改不了这小小的命格。
但今日阴艳的话,让她周身冰寒,也许,她误会了这其中的意思。
也许,这是才是奚若洲并不责怪自己逆改天命,非要让王轻候成王称帝的原因。
因为奚若洲知道,自己所做一切,不过图劳。
而王轻候果然舍其一生,能改变很多,但什么也改变不了。
她突然想明白了什么,真正绝望的神色弥漫在她胸腔和眼中,缓声问:“阴艳,如果我做了一件非常非常错的事,我该怎么办?
”
“那就去认错啊,做错了事情就要去认啊!哪怕付出再大的代价,也要去弥补啊!小姐姐,你要去挽回啊!”阴艳泪流满面,哭
得断肠,喊得声竭。
“你知不知道,休书,怎么写啊?”
……
阴艳将江公请上楼的时候,方觉浅的休书刚好写完最后一个字,墨迹未干。
江公只一眼,便看到。
他动了动手指,面色不变,“方姑娘想与老夫说什么?”
“江公请坐。”方觉浅抬手,给他倒了一杯茶:“说来,我一直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