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犯死罪以下囚,输作北京赎罪。
自隋唐以降,死罪便分作“真犯死罪”和“杂犯死罪”两种。前者指的是那些谋逆大不敬之类的大罪,通常是遇赦不赦;而后者罪虽至死,却不必用极刑,因此律有赎罪之法。到了如今的大明,这赎罪之法愈发详细,林林总总定出了好些条例。
此番营建北京城需要无数人力,役使民夫固然使得,却一来成本太高,二来容易招民怨。于是,除了真犯死罪的死囚,如今那些造城墙宫殿的,便都是杂犯死罪以及该当杖刑流刑徒刑之类的囚徒。
对于朝廷来说不过是轻飘飘的一句话,但对于某些人来说却是一条生路。毕竟,若是杂犯死罪,虽罪不至死,若不在赎罪条例上或是无钱赎罪,却得到天寿山种树终生。这营建北京城的劳役辛苦,但若是能够熬上十年便可免罪为平民。尤其是对没钱赎罪,家中却有人牵挂的囚犯而言,则更是拼死拼活也要熬下去。
入冬以来北京连降大雪,这天雪虽停了,天地间却仍是白茫茫一片。内城北边的一段城墙乃是新造,如今正有数百囚徒冒着严寒运送城砖建造城墙。几乎所有人都是用草绳扎着薄絮袍,脚上穿着草履。在这种严寒的天气下,喝上一口热水也变成了难得的享受。
“爹!”
这大冷天,监工也不好受,乍听得这么一个突兀的声音不禁抬头望去,见是一个身穿蓝色小袄的小丫头,这才见怪不怪地闭上了眼睛,心里倒有些羡慕那个杂犯死罪的囚徒。这回押过来作苦役的囚犯多了,有几个家人能跟过来?看在那小丫头上回苦苦哀求,再加上又送了他一个银角子,他对她来送饭送水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做人总得积德不是?
“翠儿。这大冷天的你又跑来做什么,有这功夫给我送这些,还不如在家里好好照顾你娘!你这孩子,这儿是你来的地方么?若是让别人看见了可怎么好!”
那小丫头此时冷得直打哆嗦,却也顾不得父亲的埋怨,一把将手上的食盒打开。里头赫然是两个馒头和一碗犹冒着道:“爹,这是我刚刚蒸出来地,您赶紧吃了我立刻就走,娘还在家里等着呢!”
那汉子原就是饿得慌了,见周遭的其他人全都是盯着这儿瞧,他只得抓起馒头塞进了口中,三下五除二吃完之后一气喝下那碗浆水,这才催促着女儿离开。目送小丫头远去。他搓了搓手就转回去干活,才拿起工具,旁边却传来了一个声音。
“康老三你还真是好福气。老婆孩子都跟着到北京了,你那丫头还知道天天给你送饭!呸,什么充作赎罪,早知道这等天气还要干活,老子还不如去天寿山种树,好歹种五百棵就能自由了!这苦役还真是苦役,你知不知道,前儿个南头城边上就被倒下来的城墙砸死了三个,剩下的一帮还个个挨了鞭子。单单是返工,就足以累死人!”
“肖大哥。我若是去天寿山种树那就是一辈子。我可丢不下翠儿他娘和翠儿。”
“你还真是个老实人。幸亏你老婆也没辜负你!这边供地一日三餐根本就是狗食。你还有女儿送饭。咱们这些人就倒霉了!”
康老三憨厚地笑了笑。便一声不吭地继续埋头干活。旁边几个囚徒见状都是摇头。看这家伙绝顶老实人地模样。谁能想到他居然为了家里婆娘念念不忘地仇恨。从南京跑到开封。怀揣利刃杀了那个谋害了他小舅子地女人。手刃了那个过着逍遥日子地奸夫。还杀了两个想要上前拦阻地狗腿子。身上背着四条人命。
这本是必死之罪。幸好之前那桩公案不知道被谁揪了出来。开封换了新知府。那新知府还算是公允明断。查明了那对男女系奸夫淫妇。又谋害人命在先。免去了康老三两条人命地罪行。再加上后头两条人命。不过判了杂犯死罪。如今他家老婆女儿都是铁了心跟来。否则岂不是太犯不着了?
翠儿提着食盒一路跑回了家。心里仍在计算着这几日挣到和花去地钱。不论她怎么算。最后却黯然发现。倘若再没有其他进项。只怕她和母亲就再也捱不下去了。虽说父亲地死罪变成了十年苦役。但只看这些天地光景。这十年又岂是好捱地?
说是家。其实不过是搭建在内城北边墙根处地简易棚子。此次调拨来修建北京城地囚徒数以万计。跟来地家属虽说不多。但也决计不少。这一溜棚子里就住着好几十人。只大家都是精穷。平日里来往也多半是各人自扫门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
她匆匆推开破烂地院门进去,结果发现一个身穿灰色絮袍的消瘦妇人正在那儿就着雪水洗衣服,双手冻得通红,而且还在不住地咳嗽,不禁吓了一跳,连忙冲了上去。
“娘,您的病还没好呢!我不是说过,这些您别干,都有我么?”
“我的病不打紧,你一个人忙前忙后的,我什么事都不干,哪有这理儿?”
康刘氏瞅了一眼女儿气急败坏直跺脚的模样,又叹道:“我这身子骨我自己知道,就算捱也捱不到你爹免罪,还不如趁着眼下能干活的时候多帮些忙。都是我不好,要是我早知道他看着老实憨厚,却那么有血性,就不会没事情唠叨这些,也不会让他犯下了这样的大罪!”
“娘!”翠儿见母亲神情愈发凄苦,忍不住上前蹲了下来,紧紧抱住了她的双肩,“事情都已经这样了,您再埋怨也是于事无补。若真地熬不下去了,我……我就卖身给那些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