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王朱高煦自从被贬乐安便愈发暴躁易怒,州县官员来拜见都未必见得着人,就更不用说留宿的友人了。偶尔有打京城或别处来的信使,因身份卑微,纵使过夜也都是在前院的空屋里,因此王府后园的上等客房从来就不曾招待过人,张越竟然是第一个留宿的贵客。
床上挂着青绿绣花卉百鸟的帘帐,铺着大红的缎褥,身上盖着沉香色金线绣牡丹面子绉纱里子的锦被,房间里头的炭炉烧着银骨炭,恰是暖意融融。呆在这比家里头还要豪奢富贵的屋子里头,再加上心里头搁着事,张越原以为自己必定翻来覆去睡不着,谁曾想脑袋挨着枕头没多久就入了梦乡,这一个囫囵觉竟是直睡到天亮。
一大清早,前来伺候的不是昨晚上那两个丫头,而是昨儿个领他进园子的那个太监。在银盆中添了滚水,见张越自顾自地拧毛巾洗脸,他也不多事,又捧来了一套干净的中衣给张越换了。等到一层层穿上大衣裳,他拿来昨天世子朱瞻坦送的那件织金灵鹫纹锦斗篷搁在一边预备着,因笑道:“人都说人要衣装马要鞍,照小的看,这好衣裳也得人来配,世子这件斗篷给其他人那就是糟蹋了!”
昨日领教了此人的逢迎工夫,张越此时就只是微微一笑并不接话茬。待到梳好头戴上镶水晶珠乌纱帽,又用过早饭,随那太监出门往见汉王时,他便有意无意地问道:“说起来昨日我走了之后,也不知道那事情究竟怎么样了……”
“瞧小的这记性,竟是忘了昨儿个小张大人不在。”因四周别,“小张大人您一走。王爷便对着寿光王大发雷霆,最后还质问当初行刺是否也是寿光王所为。别看寿光王平日耀武扬威,这一次却被王爷给吓了个半死,竟是连话也不会说。王爷气急之下就命人将他关在后园的柴房里头,只是还没定下如何处置。”
说到这儿。他又殷勤地笑道:“王爷既然说今天给小张大人一个交待。这寿光王如何,其实也就在一念之间。昨天晚上审过寿光王之后,王爷命人去将寿光王府总管以下好几个心腹人都一并抓了来,今儿个天蒙蒙亮又让人去青州府请了张公公和刘都帅。小的说一句实话,伺候王爷这么多年。我还没瞧见过谁有这么大的面子,竟然能让王爷动那么大的阵仗……”
这么大的面子?那么大地阵仗?张越心里头明镜似的,情知只怕为他做主倒是其次,而是朱高煦如今把怀疑的矛头径直对准了朱瞻圻。这才会怒不可遏,于是摆出今天这么大的架势!只不过,这太监既然能伺候朱高煦,想必也是伶俐谨慎的人,昨儿个虽絮絮叨叨不该说地却半个字没吐露,今儿个偏生这么多嘴多舌地卖弄,恐怕是得了吩咐故意对他说地。
话说回来。人道是虎毒不食子。难道朱高煦真打算让朱瞻圻背一个以子弑父的罪名?若是那样,他这个奉旨查案的倒是省事了。朱瞻圻罪当千刀万剐不要紧,可汉王朱高煦自己岂不是也成了笑柄?
张谦获悉张越一夜未归。这一天本就打算到汉王府看看,汉王派人来请他自是巴不得。刘忠一大早派了孟贤去寿光弹压,得了信也一路疾驰赶了来。除了这两人之外,沐宁耳聪目明不请自来,可他是负责侦缉的锦衣卫,这次的案子本就有他地职分,王府门上甚至没请示,就径直放了这位锦衣卫的高官进来。
刘忠和张谦待张越亲切乃是瞧在张辅面上,而沐宁则是知道人家和袁方关系菲浅。这年头为人处世不外乎人情二字,对后辈关怀备至本就是应当,更何况张越为人处事深有一套?所以,彼此没有往来的三人在萱仁堂外遇见了踏雪而来的张越,于是都笑吟吟地,单单瞧那模样绝对难以看出他们对今日受邀的目的都是糊里糊涂。
汉王未到,众人没有提早登堂入室的道理,因此即便漫天飞雪仍是站在堂外等候,少不得提防挟带着雪团直往脖子里钻的寒风。可彼此站在一块儿少不得有话要说,几句话一交流,张谦三人总算是明白昨儿个发生了什么事,张越也从张谦那儿得到了原本来自沐宁的二手消息,于是四人全然忘了这是隆冬腊月冰天雪地,都站在那儿沉思了起来。
张越咂舌于朱瞻圻把手伸到了朱高煦的天策卫头上;张谦担心待会朱高煦盛怒之下不顾国法打杀了逆子;刘忠惊怒于朱瞻圻竟然敢派兵截杀朝廷命官,庆幸没出大事;沐宁则是出于锦衣卫地敏锐,总觉得这事情似乎另有隐情。
就在众人琢磨得脑袋发昏,干等得手脚冰凉之际,汉王朱高煦终于坐着肩舆拥着伞盖来了。他也没在意多了一个人,当先入了萱仁堂,在居中地殿座上坐了,见众人行礼便摆了摆手,吩咐各自就座,当即喝令带上人来。
首先被带进来的乃是几个被捆成粽子似地军官,个个光棍得很,一口承认昨天的事情是受了朱瞻圻指使,总共收了一千两银子地好处。听到这些,满脸阴霾的朱高煦便吩咐将人堵了嘴带到旁边跪着,随即又有几个卫士将从寿光王府抓来的那个总管给押了上来。
那中年总管一被丢下就磕头如捣蒜,鼻涕眼泪齐流:“启禀王爷,小的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小的什么都是听寿光王吩咐,一个月前,寿光王支取了纹银三千两,之后又是一千两,小的还劝过他要俭省些,结果却挨了几鞭子。寿光王还骂小的说,人在世上便是要快活,没了管束的人才好,还说以后他的事情没人能管,就是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