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好几天没睡过一个囫囵觉,得到皇帝的吩咐之后马监侍卫亲军出京赶路,如此一番忙活下来,张越早就把朱宁转交的那封信给忘得干干净净。等到杨士奇一走,他方才手忙脚乱往身上找。好在他之前只是换下了外头那件袍子,内里的衣服却仍是老一套,此时很快就寻出了那封皱巴巴的信。从信封中取出信笺来一目十行一扫,发觉起头是吾儿,里头一如父亲往日闲话家常那般口吻,他不禁倍感亲切,但看到最后几段就愣住了。
“应天府日后虽无京师之名,但南直隶富庶远胜北直隶,且京师有你祖母和二伯父,我意仍是留于江南经营。如今江南大户都用白糖,虽如今无人得悉制法,但此方终不可保密一世,并非常利,江南绸缎棉布天下一绝,此常利也。若经营得法,三年得钞上百万不在话下——今银禁日紧,铜钱不敷使用,宝钞日贱,民间困顿,你为朝官,不可不设法。
今刘达已从福建北上抵南京,言说福建之事已经齐备,无须他再管。他此上南京途中偶遇两位为人所逼至背井离乡的,抵南京后便请我收留他们。两人言道宜兴紫砂名满天下,紫砂陶器各代闻名,但寻常匠师有匠气而无神韵,他们一心制器并不擅与人交际,只求一容身之处。此不为利,我便笑说此事由得他们,但凭所好。
江南膏腴之地,然赋税日重,置办田土收益极小,且大户占田太多本就是忌讳。我朝官员俸禄低,你要做清官,将来也要留着上升的地步,少不得用钱,所以一应产业我都已经置办齐全,更寻了稳妥掌柜代管,银钱上你不用操心。但你大伯父的事情不妨多多留心,交趾并非善地,如能使其调任,即使海南岭南亦可。你娘已经带你妹妹北上京师,你不妨留她们多住一阵时日,别让她神鬼。她要真不放心,我索性打发了红鸾带你弟弟也上京去。”
紫砂无土气,用于沏茶比起瓷壶铜壶锡壶更胜一筹。张越陡然之间想到了这道理,但旋即便醒悟到紫砂壶好得,良匠难得,也就没有放在心上——那位名满天下制出供春壶的大师还未出世呢!想想父亲这些直白的提醒,亲切地嘱咐,尤其是最后一句半真半假的抱怨,他不禁觉得这几天被折腾得一团糟的心里生出了一股由衷暖意。
有父如此,真是省了老大的心!
如今正是腊月将近年关,原本乃是一年之中旅人最少的时节,但因为运河封冻陆路不畅的缘故,再加上多了大批随东宫上京地官员,因此整个德州城的大小客栈几乎都住满了。于是,这新来地要找一个能落脚的住地,简直就是难如登天。
孙氏带着女儿和七八个随从家人坐船北上,结果很不凑巧地被堵在了德州。得知这运河极有可能会一直封冻到明年,一行人只好冒雪上岸到德州城投宿,结果也是每到一处便是客满,就连想到民居赁房子也不容易——原因很简单,那些好房子都给德州官员征用光了,全都腾出来供随行文武百官住宿。百般无奈之下,孙氏只好选了一家饭庄暂时歇息,向一个年轻伙计打听随行官员的住处,打算去投靠认识的世交故旧。
虽说她额外使了银子,但由于德州城内如今人实在是太多,伙计只是用屏风在转角处隔了一个小小的隔间,摆上了两张方桌子,菜肴点心倒是上得极快。然而,楼上极为喧哗,既有举子们地高谈阔论,又有寻常百姓的谈笑风生,竟是说什么地都有。那伙计看见这边的女眷都是绫罗绸缎,下人也个个收拾得齐整,因此对答间便不敢怠慢。
“这位奶奶,随行的官员都由衙门安排住处,比如杨大人和翰林院几位学士并东宫几位官员就是住在西街,也是咱们德州城的头一号陈大户家里。随行的太仆寺、光禄寺、大理寺几位九卿高官,都住在和咱们相隔一条街的吴水桥。但几位随扈勋贵都是住在行宫,因为皇太孙殿下病了,行宫防备森严了几倍。听说今儿个一早朝廷还派了一位大人带亲军来迎东宫,咱们德州地所有官员都赶去了行宫一趟,傍晚才刚回来!”
张菁年纪还小。一路坐船早就觉着闷得慌。此时听这伙计说话嘴皮子极其利索。不禁好奇地往他脸上直瞧。旋即拍手道:“娘。天下竟然有人说话比小五姐姐还快呢!”
孙氏还在头痛晚上该住到哪里去。听到张菁这童言无忌地一声顿时莞尔。随即便板着脸教训了她几句。因见那伙计赔笑站在一边不但不露尴尬。反而很是得意。她不禁暗自好笑。旋即便问道:“我听说如今水路多半是没指望了。这陆路什么时候能走?”
“看这下雪天地样子。只怕是难说。
”那伙计摇了摇头。随即又解释道。“听说京城来地那些军爷绕了一条远路。而且日夜兼程也用了四天才到这里。路上极其不好走。午间衙门里头有几位差人过来吃饭时
那位带头地张大人为着赶路四天四夜没合眼。如今啧啧。听说那位张大人不到二十就已经是五品官。真真是羡煞人!”
不到二十?五品官?
不等孙氏开口,张菁的乳母就连忙问道:“敢问那位张大人是谁?”
“还有谁,不就是皇上极其宠信地那一位么?在青州在江南都砍了好多脑袋的!”
一听这话,张菁顿时眼睛一亮,随即上前抓住了孙氏的手。孙氏也没料想能在这儿遇上张越,惊喜之余连忙吩咐人拿钱赏了那伙计。等到他前脚一走,她忍不住就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