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如今已经不是唐宋谪官才会出任海南官职的时候了山牡儿仍是属于吏部选官时的苦缺。相比其他各省州县,琼州府一年四季酷热难当。澄迈县衙的房子自然也是年久失修。与广州府治南海番离两县的县衙相比,甚至可称得上破败两个字。
由八字墙入正门,头前第一道照壁就是破烂不堪,上头的图案若不仔细看,几乎分辨不出来。公堂屋顶的瓦片亦是经过数次修补,四周的围墙丢砖少瓦不甚齐整。而由于一个多月前的那场厮杀,里里外外的墙头上甚至还能看到斑驳暗红血迹,竟是连粉刷都不曾。
把张越带进了还算是干净整洁的三堂,屏退了其余人,年过五十的澄迈知县就立刻跪下了。他那件已经洗得看不清本色的青色布直掇下摆搁在地上,瞧着根本不像是一县父母官,反而更像是没几个学生的穷熟师。
“大人,下官先是错将别有用心之辈当成是都司的军官容留在县衙。又错听他们的一面之词以县衙的名义邀一众黎人峒首去慈善寺,之后又险些让县衙遭劫,就连传出黎人蠢蠢欲动的消息之后,下官也无力弹压维持,乃至于惊动了大人亲来。下官罪该万死。”
早上在驿站初见的时候,张越就发现这位知县不但衣着朴素得过分了。而且还有些失魂落魄。这会儿见他长跪于地,他不禁眉头大皱许久才淡淡地说:“虽说你有错失之过,也有无能之处,但本司此来不是为了兴师问罪。你起来,坐下说话
话虽如此,澄迈知县仍走过了好一会儿,这才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官场上只以职阶论尊卑,不以长幼排序,他年龄比张越大一倍有余。可官职却和张越相差四品还有剩,按照礼制,相见便需跪拜,有事则跪禀,更何况他自忖待罪之身诚惶诚恐,双膝自然硬不起来。于是。此时张越虽叫了他起来,他仍只是半个屁股挨着椅子,眼睛时时刻玄偷瞅着张越的脸色。直到把这些日子澄迈县的情形如实禀报,他这才挪动着换了一个坐姿。
“本司之前在三十六峒定约的事,想必你已经从于侍御那里知道了。”见这位年纪一大把的知县连连点头,张越却顿了一顿,这才吩咐道,“你是流官知县,并不管抚黎之事,再说你既然从未安抚过黎人,这件事就不用管了。但三季稻和二季稻的事却不能拖延,如今已经错过了最佳种植的时候,但个中要旨你这个父母官需得心中有数,明年开始推行。
对于已经提心吊胆一个多月的澄迈知县来说,此时张越说的每一句话都如同是天降甘霜,因此他听一句便点,点头,恨不得把这些全都背下来。待到张越说完,他仍是一副恭聆刮示的模样,直到看见这位大上司起身要走,他这才慌忙跳了起来,到了县衙大门口又叫来两个差役,打算张罗车马亲自去送。
“不用送了,你把县衙的事情料理好,这些礼数虚文不用费那么大功夫。”大步走到门口,张越突然停下,扭头看了看这位知县通身上下的打扮,目光最后落在了那根绣花腰带上,“还有,勤俭朴素虽说是好事,但倘若做得过了,效果却是适得其反。贵官家境殷实,穿几件好衣服,难道别人还会中伤你不成?当官清廉固然要紧,但才能也一样要紧”。
目送张越拂袖而去,某位知府的双腿不禁微微颤抖了起来。他家境殷实这一点就连本县的属官和百姓都不甚明了张越初来乍到,怎么会知道自己家里的情形?
上了马车出了巷子,等到了张布在此租住的小院,张越就换下了乌纱帽和公服,改穿了一件没有纹样的鸦青色布衫,戴了一顶高头布巾,只带了张布和琥珀两人出门。因隔壁就是丘家大院,不过一箭之地,三人自是安步当车地往那儿去。待到了丘家门前,早有在这里等候的两个乖巧子弟迎了上来,二话不说就把他们接了进去。
和破败不堪的县衙相比,丘家大院虽说在张越眼里也是多年的老房子。却没有多少衰败的气象。此时此刻前院最先迎上来的是三个人,除了他之前见过的丘国雍两鬓斑白脸上皱纹密布,其余两个瞧着是兄弟模样的人也是满脸老相。然而,一样是浆洗得发白的绸衫,穿在他们的身上却显出了几分当年风仪,因此走上前之后,见他们举手拜揖之后要跪。张越连忙出口阻止,等到了正房堂上,见两个丘家子弟都退了,他这才弯腰行了一礼。
丘国雍吓了一跳,连忙说道:“大人,这如何敢当?”
“张家和丘家昔日乃是世交,三位乃是我的长辈,这是私礼。”张越行礼之后坦然坐下,这才说道,“只是朝廷法度在,纵使英国公也不好过于招摇,所以我此前只是让张布来探望各位,捎带了英国公托我带来的一些东西。至于此次的来意,想必各位也已经清楚了。顾兴社胡作非为,闹了一场大风波,也使的丘氏失去了几全忠心耿耿的家人。但也由于这一遭,皇上念及了丘氏昔日忠良,所以总算是有了转圈。当初贬谪丘家的是太宗皇帝,因这是战败大罪,所以贬谪这一条自是难动。
不过,丘家日后可以光明正大地在广东买办田地产业。”
当初张布来借人,丘国雍不是没有犹豫过。毕竟,举家贬谪海南,那些家丁是家里仅剩的家底,这些年除了送钱往京城谋求脱罪,剩余的大头都砸在了他们的身上,同时还得防着地方官以为他们图谋不轨。然而,如今那把心一横的结局却换来了这句话,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