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年间,朱棣但有未决之事。往往是以御封送文渊阁,随后听杨荣等人提议,斟酌取定,真正开廷议的时候极少。洪熙时由于朱高炽和杨士奇等人亲善,一贯也是如此。如今朱瞻基即位,因文官往往都是三朝乃至四五朝的老臣,张太后便嘱咐凡事多有大臣议决,这廷议的次数就渐渐多了。只人数不拘多寡,但一般来说,内阁众人和蹇夏都是必到的。
蹇夏刚刚解了部务,虽今日两桩也是要紧军务,却都不曾与会。六部便只有兵部的张本和张越,礼部尚书胡濙,还有户部的一位侍郎。
由于麓川军务悬而未决,皇帝又将自将巡边,两件事合在一块,这一日的廷议便弥漫着一股沉甸甸的气氛。居中而坐的杨士奇环视了一眼众人,随即说道:“今天的议题大家都知道了,首先便是麓川军务。一者,进兵还是退兵;二者,如果派援兵。谁人领军。”
“麓川思氏已经不是第一次叛乱了,一而再再而三,反反复复没个消停,官职名义能给他们的都给他们了,此番又吞并南甸和芒市这好几个地方,足可见狼子野心。退兵绝不可行,不但不能退兵,还得尽快派将增兵。”
说话的是杨荣。相比上次的不置可否,这一回他一上来就是不容置疑的口气。原本要说话的礼部尚书胡濙被他这话噎得一愣,随即面上就露出了深深的恼色。
“说得简单,这兵从何来,将从何来?之前打交阯,是从广西和云南两地调的兵,黔国公打了败仗,一半是因为用兵不慎,另一半不外乎就是因为云南的兵已经是疲兵!南疆的战事横竖是于大局无碍,思氏也不敢再往东进,何妨暂且撂在那儿,须知国库有限,不是无底洞!还有,黔国公镇守云南,京师眼下只有那有数的几个公侯伯,派谁过去合适?你可别说什么从五军都督府随便拉个阿猫阿狗过去,否则增兵还不如不增!”
张越自个曾经去了一趟交阯,一听到胡濙说云南的兵是疲兵,他顿时面色一凝,心想这简直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且不说沐晟在蒙自县按兵多日不动。等到前方大局已定,这才派了兵马徐徐入交,而且总共加在一块也没多少人。再说了,云南不比其他地方,从都司到总兵府,所辖兵员不少,哪里就都成疲兵了?
只这会儿别人都还没一个个说完,再说胡濙后头那半截说得不无道理,他也就没有吭声。这几天他一直在思量麓川军务,刚刚听了杨荣那番话倒是隐隐约约有了想法,这会儿索性自顾自地琢磨。然而,他还没想多久,旁边的尚书张本就突然咳嗽了一声。
“胡尚书,这所谓云南疲兵的事,在座所有人只怕都没有张元节知道得清楚,还是让他说一说,究竟是否有这样的可能。至于黔国公沐晟……他回京的时候也正好见过,其人性情如何,再战是否有把握,另派他人为将是否合适,也不妨听听他怎么说。”
张本说着就转头看向了张越。脸上露出了一丝常人很难察觉的到的笑容,随即又低声补充了一句:“你虽年轻,但谁也不如你真正去过交阯和云南,所以你但可直言不讳。倘若有建言也只管说出来,这是廷议,而且事关军略,咱们兵部本就是责无旁贷。”
平日老尚书张本不哼不哈,并不是多言的人,这次却摆明了态度,竟是不管他怎么说都会力挺,张越倒是多了几分诧异。见其他人都是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他沉吟片刻,就直截了当地说:“此前交阯用兵,征调的主要是广西和贵州的军马,而黔国公领兵驻扎蒙自县,原本就是为了保粮道以及后路,备不时之需,所以,云南的兵谈不上什么疲兵。至于黔国公其人,恕我直言,黔国公并不是事事争先的性子,所以将兵未免进取不足,但他毕竟是国公,贸贸然另派其他勋贵前往,他的面子很可能下不来。而且……”…。
张越顿了一顿,字斟句酌地说:“在滇人眼中,除了昔日的黔宁王之外,便是如今的黔国公,倘若问他们旧封号西平侯。他们甚至都会茫然不知是谁。只凭黔国公和一个沐字便能震慑了云南大部,所以,若是增兵滇西南,总得顾忌到这一点。麓川思氏不但野心勃勃,而且内部常常不稳,朝廷扶持了一人,部族中往往会出现反叛势力,远远不如南甸芒市等地安定。所以,要南疆长治久安,拔除这颗钉子是必要的,只是要选对人。”
这是极其公允的话,纵使是胡濙起初不满张越驳斥了自己的疲兵之说,但也挑不出什么刺,只是冷笑了一声:“既然如此,别的我不说了,只问一句,谁挑担子去和黔国公搭档?”
这无疑是一个极其棘手的问题,如今五军都督府能担任领兵重任的就是那么寥寥几人——宁阳侯陈懋、阳武侯薛禄、成山侯王通和保定侯孟瑛,后两者还是没经历过大阵仗的第二代勋贵。而且,要去担任沐晟的副将,在云南地界上打仗,谁会乐意?
杜桢一直沉吟不语,倒不是因为谁都知道刚刚开口的是他女婿。而是因为他也在踌躇这人选。勋贵能加恩的都已经加恩了,这带兵过去,胜则功劳酬答有限,败则一世英名尽失,再说都已经不是习惯征战沙场的那拨人了,挑不出人很自然。此时此刻,他忍不住看了看张越,却发现张越正在看另一个方向。顺着那眼神,他就看到了面沉如水的杨荣。
是了,张越曾经对他说过,黔国公沐晟对朝贵多有馈赠。杨荣便曾经数次为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