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
段煨思绪纷飞,贾诩则坐在旁边一面饮酒,一面摇头晃脑的轻声哼着小曲儿,怡然自得,好似对段煨的心思毫无察觉。
“后皇嘉树~橘徕服兮~~
受命不迁~生南国兮~~~
深固难徙~更壹志兮~~~
绿叶素荣~纷其可喜兮~~~
曾枝剡棘~圆果抟兮~~~
青黄杂糅~文章烂兮~~~
精色内白~类任道兮~~~
纷蕴宜修~~
姱而不丑……”
贾诩哼唱的曲调在军帐飘荡,声音不大,却回音绕梁。
“贤弟好雅兴啊。”
不知何时,段煨掐断了思绪,把贾诩的唱词听得真切,既而忍不住出声打断了贾诩的歌声:
“贤弟这首《九章-橘颂》唱得真好!让愚兄听得煞是羡慕,心旷神怡,就连眼前的烦心事都为之顿消。”
“让兄长见笑了。”
贾诩戛然收声,面露笑意的说:“愚弟唱的不过是屈原大家排忧发牢骚的小曲儿,消遣光阴而已,不值当兄长夸奖。”
段煨道:“屈原大夫的《橘颂》咏物言志,倒是与眼下时局颇有几分相似,贤弟吟唱此谣,想来应是有感而发?”
贾诩点头笑道:“兄长高鉴,愚弟今日在迎驾人群中有幸再睹龙颜,平心而论,陛下今日的表现让愚弟深感意外,长安一别旬月未见,陛下变化之大令人称奇,真是让愚弟刮目相看哪!”
段煨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陛下的表现让愚兄也颇感吃惊,举止从容有度,挥斥间言之有物,堪称真龙之姿,只可惜……而今诸侯四起,天下纷乱,陛下虽贵为天子,奈何汉室势微,陛下固然圣明,恐怕也无力挽回颓势。”
贾诩的眼睑跳了几下,笑着说:“兄长忧国忧民之心令人钦佩,愚弟自叹弗如,但目前天下局势混沌不明,陛下若有天纵之才,未必就不能力挽狂澜于既倒。”
一语带过。
贾诩话锋一转:“愚弟大致能猜到兄长的忧思,无外乎杨定、左灵等人在陛下面前借机发难而已,以弟看来,兄长此刻已立于不败之地。”
“哦?”
段煨惊讶一声,道:“贤弟说笑了,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杨定虽有‘西凉大人’之名,实则心胸狭隘,无容人之量。
我与他素有嫌隙,眼下他乃天子近臣,手握重兵,又有随圣护驾之功,若他锱铢必较,必定加害于我。”
贾诩饮了口酒,拂去胡须上的酒渍,笑着说道:“陛下和百官已经进城了,纵使杨定不肯罢手,兄长又何惧之有?”
“啊?”
段煨惊呼一声,噌的站了起来,脸色阴沉地看着贾诩。
“文和想让我劫持天子和百官,进而胁迫杨定罢兵言和?”
说话时段煨的脸色阴晴不定,眸子里凶光一闪即逝,显然如果贾诩的回答不能让他满意,明年此时便是贾文和的祭日。
“不,将军莫急,贾某绝无此意!”
看到段煨已有和自己撕破脸的迹象,贾诩也不再和他虚与委蛇。
“愚弟”变成了“贾某”就是明证。
“昔日贾某献计李郭二人,联合各部兵马攻陷长安,致使天子和百官沦落此二人之手,实属无奈之举。
那司徒王允掌权之后欲将我等西凉臣僚赶尽杀绝,贾某若不奋起反抗,其结果便是坐以待毙。”
说起赖以成名的长安之战,贾诩脸色凄苦,但落在段煨眼里就未免有些虚伪做作。
世人皆知你贾诩凭此一战成名,成为关东诸侯争相拉拢的“凉州名士”。
名气这么大,你还搁我这装什么大尾巴狼?
太矫情!
贾诩并不知道段煨的想法,自顾说道:“长安一役,世人把功劳归于贾某,致使贾某人成了当世‘名士’。
名士,呵呵!纵观史册,乱世‘名士’有几人能得善终?”
贾诩自嘲一笑,“当初我一再辞官,就是不想让人知道攻陷长安是我贾某从中斡旋的结果,殊不知我当时也是无路可走,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可惜事与愿违。
李郭二人终究还是把我推了出来,他们挟天子以令诸侯,坐享荣华富贵,却让我贾诩背负天子和百官沦陷于长安的恶名,为此他们想让我当‘尚书仆射’,成为天下文官之首,其目的无非是想坐实我的恶名,而他们不过是听我调令的附庸。
倘若日后天子和百官脱困,大汉复兴,我贾诩便是继董卓之后西凉军中的元凶首恶。
所以我别无选择,只得辞官隐退,宁可固守清贫,也不愿和李郭二人为伍。
如今西凉局势崩坏,为了弥补我之前犯下的过错,我暗中帮助天子和百官离开长安,事后我担心李郭二人反悔,到那时他们必然会杀我泄愤,所以我才前来华阴投奔兄长给予庇护。”
这是贾诩第一次向外人袒露心迹,因为他察觉到段煨已经动了杀心。
贾诩今年四十八岁了,见惯了刀光剑影尔虞我诈的杀伐斗争,对人心的把握颇有心得,看人看事甚为透彻。
段煨虽然心机深沉,喜怒不形于色,但他眼中转瞬即逝的杀机,仍旧逃不过贾诩的眼睛。
向别人袒露心声并不代表信任对方,更多的是想博取对方的信任。
在这一点上,临近天命之年的贾诩早已驾轻就熟,运用起来更是娴熟无比,既真诚又恳切,毫无破绽可寻,让人深信不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