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父母的记忆,隐匿于长久的相处岁月里,能记住的却不是太多。
打我记事起,父亲就已然有了三十多岁的面庞,高鼻梁、宽嘴唇、大眼睛、粗眉毛,岁月在他的脸上划下了道道纹影,却并不显粗狂,五官也搭配的刚刚好。父亲在外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对我却肆意的皱弄着一张好玩的脸,特别是那双略带忧郁的眼,时而清亮欣喜,时而幽深宁静,总是能对我造成莫大杀伤。比如,父亲通常是不会拿手脚或言语教训我的,他只要使起那双圆瞪的眼,我就知道自己再不敢做作下去了。
父亲相比村里人,那时的个子算高的,有一米七左右,身形略有些瘦削,但身姿挺拔,自有一股英气在身,再加上村里少有的读书人气质,在我看来,父亲英俊中又不失儒雅,即是现在也可以算作是美男子般的存在。
当然,给我留有最深印象的还不止如此,父亲的衣服也在母亲的料理下,显的干净利落。
我印象中,那时的父亲总是穿着一件打着补丁的灰色布褂,母亲将它洗的干干净净,父亲怕脏,干活的时候,便细心的折好放在一边。布褂跟了父亲好多年,哪怕后来不再穿,都依旧被父亲放着没舍得扔——那是母亲送给父亲的第一件礼物,衣服上也缝满了母亲对父亲的心血。所以,那么多年,灰色布褂给我的记忆,倒比父亲当时的容貌让我记忆更深些。
而相比父亲给我的崇拜,母亲则让我羡慕。
母亲有近一米六的个子,不胖不瘦,皮肤细嫩,五官搭配的也刚刚好,眼神清亮,嘴角间笑起来时会有颗小小的酒窝,总爱梳一条长长的辫子,穿一身素色的短巧衣裳,显的干净灵动。
是的,在母亲身上显现出来的灵动,是让我感到最惊奇的一件事,历经那么多,她却没有沾染上村里人那种颓丧的气息,双眼清澈而又带着难言的喜意,总是能带给人眼前一亮的感觉。
小时候,无论我受了多大的委屈或悲伤,只要母亲眼带微笑的看着我,甚至都不用她来安慰,我便觉着心理踏实而温暖,瞬间就止住了想要哭闹的冲动。那时不懂为什么,长大后,才知道母亲身上带着的是一种幸福的味道,它能治愈我心灵的所有创伤。
可是父母的般配,却不仅在外貌和气质,更在他们长久以来配合出的默契和自然,往往一个眼神便可知悉对方的意图,并做出恰当反馈。父母常日里的话不多,却能将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安排的有条不紊,便可见一斑。
现在的小孩们总说秀恩爱,我却很早就体会到了这种被吃狗粮的感觉。比如,我到现在都觉得男人给女人梳辫子是一件很浪漫的事,可这样的事,父亲给母亲做了一辈子。
母亲的头发黑长油亮,拖到后背的辫子随身子摆动跳跃着,总是显的莫名好看。而最主要的,是那尾辫子是属于父亲的,每日清早,父母各自洗漱一番,母亲就会静静坐在镜前的凳子上,等待父亲给她编织不同的样式。看母亲略带娇羞温柔的模样,看父亲手持发丝认真梳理的模样,那样的画面,我到现在都记忆犹新。
小时候,我也曾盼着自己的头发快快长长,好让父亲帮自己梳头。可惜,这个特权永远只属于母亲,而我竟从未留出过那样的长发。
父母虽都是聪慧的人,父亲后来亦当了一辈子的教书匠,可他们对我的说教却屈指可数。
我记得有次,我耍了顽劣性子,觉得好玩,便偷拿了家里不多的钱币,还故意将抽屉上的锁子砸开,造成被小偷光顾的假象,想看父母发现后着急的样子。
果然,这很快就被母亲发现了,母亲焦急的喊了父亲,一同里里外外的找寻了许久——小偷可能留下的痕迹,却徒劳无功。见母亲委屈的快哭出来,我忍不住偷笑,才被母亲发现了端倪。
在母亲愤恨的逼视下,我怯怯招了供,父亲拦下要过来揍我的母亲,也是一脸严肃的看着我,好半天,那时空气里宁静的啊,吓的我眼泪都在眼眶里转了好几圈。
但不久,父亲突然噗嗤笑出了声。父亲说,其实,我一早就怀疑是你干的好事,家里这个抽屉放置的位置并不显眼,小偷不可能只恰好砸坏这个抽屉便偷到钱,而且发生了这种事,你这个小财迷居然淡定的坐在那里,你不觉的这是有破绽的嘛?
父亲的拆穿,让母亲反应过来,父亲竟一直在看她的笑话,母亲好气又好笑的追着父亲打闹了一阵。后来,母亲被父亲抱在怀里安抚住,父亲才又对我说,因为你是我的孩子,所以,我相信你并无恶念,但信任总会因很多小事发生改变,现在我相信你,但你母亲却因为不知状况而真的着了急,这样,你在她心中便肯定要打下些不好的烙印,你希望发生这种状况吗?父亲见我摇摇头,才又道,那你知道该怎么挽回吗?
忘记了后来可有指点,但我知道,我当着母亲的面,磕头道了歉。
这件事,我可能当时还不懂太多。但“信任”这二字却印在了我心理,对我影响至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