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出生天家, 非她所愿, 血染双手夺嫡,亦非她所愿, 她最初所求的,不过是和兄长活下去罢了。
只是活下去的代价,太大太大了。
为了这个活, 她害了无数人,连最为亲密的兄长, 都因此事与她日渐隔阂, 但她没有丝毫后悔犹豫过。
她不想再生活在最阴暗低贱的角落, 她与其他皇子一样,明明都是父皇的孩子, 却因生母地位低微,而饱受欺凌。
她不甘心,她不想与她母亲一样, 一世卑贱。
如今她的愿望终于要达到了,兄长会成为大夏朝的君王, 他们不再是活在阳光照耀不到的皇城角落。
虽然这个愿望的达成,是她用生命换来的。
但她依旧觉得很划算。
往事一幕幕漫上脑海,广宁公主仿佛看到自己来世的模样。
下一世, 莫再出生帝王家了。
舞姬生的公主这条路太难走了,她这辈子已经走够了。
然而广宁公主并没有死成。
在她刚刚踢开脚下的凳子时, 内侍便冲了进来, 袖子里藏着的匕首割断勒着广宁公主的白绫, 广宁公主倒在了地上。
伺候广宁公主的宫女低眉垂泪,小声地唤着公主。
广宁公主抬起头,对上内侍笑容满面的脸。
内侍眉眼里都是笑,但眼珠子却是冷的,道:“公主,您这般轻轻巧巧地去了,让咱家如何跟太后她老人家交代呢?”
此时她还有什么不明白?
太后不许她死的这般容易,她就不能这般轻轻松松地去死。
不死就不死吧,她连死都不怕,还有什么是她做不到的?
广宁公主慢慢站起身,苍白的脸上因短暂的窒息而泛起淡淡的红晕,拍了拍小宫女的手,示意她无需再哭。
在这个冰冷压抑的皇宫里,眼泪是最无用的东西,若是有用,她何须看着母亲的身体由温热变得冰凉,又何须受尽众人冷眼,成为皇子里被讥笑嘲弄的那一个?
她从来不相信眼泪。
广宁公主道:“是我僭越了。”
浅浅一笑,广宁公主道:“生于天家的人,性命哪里由得自己?”
内侍见她识趣,道:“公主明白这个道理便好。”
如此便又过了数日。
太后虽然憎恶她,但在吃食穿戴上却不曾亏待于她,她仍是大夏朝唯一一个有封号的公主,宫中无人敢对她不敬。
太后越是如此,广宁公主越发知道太后不会轻易放过她。
已经走到这一步,她早已没有回头路,与其惶惶不可终日地活着,不如趁现在身份仍在,做一些自己想做,之前顾忌太多不敢做的事情。
她将指甲上染得鲜红,脱去素雅孤离的宫装,换上她之前不敢尝试的艳丽装束,凤钗步摇垂下长长的流苏,耀眼的花细被她贴在眉心。
她对着镜子看,镜子里的人一扫往日病弱清淡模样,一举一动艳丽不可方物。
原来她也撑得起这些好看的衣服与头饰,只是可惜,也只能在宫中自己试试了,过不了多久,她就会被太后送至让她生不如死的地方。
广宁公主手扶着鬓间的凤钗,对着镜子出神。
殿外响起内侍尖细的声音:“太后召广宁公主。”
终于要来了。
广宁公主晃了一下神,起身走出内殿。
伺候她的小宫女犹豫道:“公主,要不要换身衣服?”
“不用。”
积雪在阳光下慢慢消融,春日的风略有些凉,扬起她鬓间的流苏。
广宁公主扶了下乱晃的流苏,道:“这样的装束,本宫很喜欢。”
行至太后的清宁宫,名贵的熏香压不住苦涩的汤药味,一向威严坐姿端庄的太后敛眉半歪在椅子上。
数日未见,她的白发比以往多了许多,大抵是因为白发的缘故,她看着也老了许多,久居高位的威仪虽在,但到底少了点精气神。
广宁公主拜下:“太后安好。”
太后没有让她起,也没说让她跪,手指交叉,鎏金的护甲上的飞凤展翅欲飞,红宝石镶就的凤目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着耀眼的光芒。
“你如今也大了,到了该议亲的年龄,哀家看着蜀地的蛮人就很好。”
广宁公主瞳孔微缩。
大国曰夏,有礼仪之大,大夏朝自建国以来,便以天朝上国自居,从未有过公主和亲蛮夷的先例。
莫说公主和亲蛮夷了,就是平民百姓家,也自持身份,讲究个夏夷之辨,从不曾与蛮夷结亲。
在夏人的眼里,蛮夷茹毛饮血,如怪物一般,嫁给蛮夷,是一种比死还让人难以接受的侮辱。
大夏朝的女子,宁愿去做勾栏院里的娼妓,也不会去嫁一个蛮夷。
而如今,太后让她下嫁蜀地蛮夷。
广宁公主手指微紧,原本苍白的脸上又白了一分。
殿内瑞兽吐出袅袅云雾,一丝一缕如梦幻一般,广宁公主抬起了头,看着高坐在椅上的太后,道:“我嫁。”
太后抬了抬眼皮。
广宁公主轻声道:“我连死都不怕,怕这个做什么?”
太后凤目轻眯,道:“你会是大夏朝的耻辱,你所生的孩子不会因为你是大夏公主而受一点怜惜,他日大夏与蛮夷开战,不会留有你孩子的性命,更不会将你接回大夏。”
广宁公主脸上的煞白漫上唇畔,弯弯的柳叶眉蹙起又舒展开来。
太后冰冷的声音在殿里回荡:“只要哀家活着,你也需活着,终哀家一朝,你不得出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