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默然之茧】
一叶扁舟轻帆卷。暂泊楚江南岸。孤城暮角,引胡笳怨。水茫茫,平沙雁,旋惊散。烟敛寒林簇,画屏展。天际遥山小,黛眉浅。
旧赏轻抛,到此成游宦。觉客程劳,年光晚。异乡风物,忍萧索、当愁眼。帝城赊,秦楼阻,旅魂乱。芳草连空阔,残照满。佳人无消息,断云远。
柳永《迷神引》
“兄长,到此为止吧,别再为难他了。”
“你心软了?当初最讨厌他的可是你啊,明音。”
听到敕使的回答,下白泽明音不禁垂眸:“我……我确实恨他杀了轩妹,但足够了吧,他也为此受够苦了,也并没有娶别的女子……”
敕使的侧脸浮现不屑的笑意:“真容易被感动啊,明音。”
“兄长!只要做我们该做的事就行了啊!”她喊了出来,但敕使只是轻笑不语,自顾自地走开了。
“兄长!你并不只是为轩妹的事针对他吧?”明音不禁质问,“你是在妒忌他的权势和名望吗!”
“背叛旧部又杀妻去国的家伙有什么名望可言?”敕使猛然回头抛出这句话,那瞬间厌恶与恼怒的眼神让明音后退了一步。
“……他还没有娶轩妹。”
听到这里敕使似是不想说话了。稍稍把那冷酷的神色收去后,他又淡漠地说:“无论如何都想反对我是吗?贺岩枋只是旧时代的余孽,他不应该留下。”
“兄长,他已经跟我们没有关系了,何必呢?”
“你甘心吗,要是他没有尝到跟我们一样的痛苦,你就甘心吗?”
但是……明音别开目光:“这不是君子所为。”
“那是因为对方也不是君子。”
“够了……兄长你先回去吧,让我静静。”明音觉得自己也并不了解敕使,但不管怎么说,自己也是他的妹妹啊,如此执着地怀念着虞轩的他,为什么对自己还活着的妹妹漠不关心呢?
明音不喜欢不执行公务时的自己,唯有执行命令时能心无旁骛,不需要考虑情感、往事,不需要多余的思考,那才是最安心的状态。但是亡者异偏偏把一切都卷了进来,自己的心太乱了……
想得到安慰……可只会战斗的自己连可倾诉的对象都没有,友人、恋人,甚至家人都没有了。
说旧时代的余孽,那敕使和自己不也一样吗?他们都没有从长安一战中走出来啊!被抛弃在异界的这个祭坛,明明是一样地孤独无助。兄长敕使的情感难以明白,对父亲信芳又难以开口,她自己与外界还剩下什么联系呢?
想得到解脱,为什么这次的对手不敢堂堂正正地走出来啊!想要终结这一切,想要找到亡者异,想要见到……笙。
明音没料想过,她会那样卑微而苦痛地思念一个几乎与她没有交集的少年。她可以轻易否定妹妹的爱情,却无法欺骗自己。
“不要问我为什么知道,你恋慕笙君对吧?”当贺岩枋那样问的时候她是那么的羞愤惊讶,就算是自己也绝不愿承认,自己爱慕着的是不可饶恕的敌手这一事实。
远野笙,敌方的奇策士,让己方陷入过噩梦的美丽梦魔,那纤细的白色身影曾让他们战栗,经历过婺州之战和长安血祭的人都会记住那场面,那双满月般浑圆的瞳眸永远燃烧着决意,线条柔润的唇永远勾起意义难测的弧度,游离在理智与疯狂之间,不达到目的誓不罢休……伪装的纯真与傲慢,病态的执着与决心,可纵使如此她也被那恶毒微笑蛊惑锢囚,无法逃离。
但笙不曾真正注视过她。他在宴请她和贺岩枋时注意力始终都在贺岩枋那里,在最终决战那时也一直在等贺岩枋……只有在婺州之战的那个晚上,弹尽粮绝的他为了蛊惑自己而假意靠近。
那时应该让他知道的,自己在他还不是敌人时就为他而倾心。记忆中跪坐在暮光下的他脆弱而无助,那淌着眼泪的金红色眼瞳是那么美丽而空洞,在那目光飘过来的瞬间她就觉得心被掏空了。可就算明知他身处困境、明知他向城隍告发也没有得到回应才会在血色黄昏中哭泣,自己却没有伸出援手。要是那时能插手的话,他们之间的故事会不会就被改写了呢?哪怕即使两情相悦也会变成贺岩枋跟虞轩、尤望月和深雪柔那样终难结合的样子,也毕竟能……
在少年死去那么久的如今,她仍然记得少年靠近时桂花般冷冽而甜美的淡香,那近在咫尺的淡色幽深眼睛,混糅纯真与残忍的惑人微笑……不可能忘记,强装出无畏与从容的憔悴脸庞,当蛊惑失效时难掩失望地轻轻咬唇的动作,动摇时水雾浮漾却磷火般幽微燃烧的眼眸,被激怒时自嘲而悲哀的自白……是她撕开少年的伤口,让他陷入悲哀的狂乱。少年笑着说“无人肯爱”时的苍白模样惨烈得惊心,而她当时……
(不是的,我对你……)她多希望自己当时是抱住他而不是兵戎相见啊……偶尔她还会在梦中看到笙在纷飞的银桂花中微笑着回头望她,醒来时感到痛彻心扉。
千年了,她无数次悔恨,笙自始至终都不知道她的心意。也许自己对贺岩枋的憎恶不仅是因为他从自己身边抢走妹妹,也不止于他亲手了结妹妹的性命,还带着对他能与笙友好相处的妒忌吧。
不知何时天色便已暗沉下来,意识到时今天也一样在暗夜行路,她觉得这样也许会使自己和笙更接近难以捉摸,虚幻善惑,笙无疑是诞生在暗夜的梦魔。
与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