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延在家塾里漏了脸,在周延他娘跟前就是了不得的事了。
周延他爹周瑞在荣国府里只管两季地租子,闲时带着小爷们出门;周延他娘只管太太、奶奶出门的事,这日周瑞往南边去了,周延他娘趁此机会叫了女儿和女婿回家,大摆筵席想庆贺一下。
按理说,周延家的地位在这偌大的荣国府本算不上什么,那什么女儿女婿就更没什么身份了,但是那女婿的大名周延可是听过的。
冷子兴。
《红楼梦》第二回,贾夫人仙逝扬州城,冷子兴演说荣国府,那个冷子兴说的就是周延的姐夫。
这冷子兴是都城中的古董商,前来拜会岳母时手上拿的点心、糕点是一样不少,周延他娘这几日因为周延出息长脸了,每天脸上都是笑嘻嘻的、乐呵呵的模样,见女儿来也免不了拉着女儿话家常,让冷子兴带着周延出去转了。
两人穿过闹市,来至一处村野,信步到一处山环水旋、茂林深竹之地,此地有座庙宇,门巷倾颓、墙垣朽败,门前有额,题着“智通寺”三字,门旁又有一幅破旧的对联,曰:
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
周延看了这两句对联,一时愣在门外,惹得冷子兴疑惑频频,不由问道:“哥儿可是看出了什么道理?怎么望着对联出神呐。”
周延可是满肚子疑惑不敢倒出来,但看他姐夫是打算刨根问底、必须问出个所以然,周延便脑子转的飞快,猛然想到家塾中的老先生,就走到对联跟前,说道:
“前几日,老师讲《论语·先进》,其中有一句是,子贡问:师与商也孰贤?子曰:师也过,商也不及。曰:然则师愈与?子曰:过犹不及。
刚才看了这副对联,便想起‘过犹不及’一词,意为:事情做得过了头,就跟做得不够一样,都是不合适的。这副对联写:身后有余忘缩手,就是事情做过头的意思;眼前无路想回头,就是做过头、不合适了,却无法挽救的意思。
正因如此,才盯着对联出神,觉得它和孔圣人说的是一个意思。”
冷子兴听了若有所思却又苦笑道:“延哥儿当真长进了。”
话音未落就听见一声朗声大笑,贾雨村负手而来,朗声道:“小哥好学问,这两句话,文虽浅近,其意则深。我也曾游过些名山大川、倒不曾见过这话头,其中想必有个翻过筋斗来的也未可知,何不进去游览一番。”
冷子兴听声转身迎上,口内说:“奇遇,奇遇!不想在这儿竟也能遇到雨村兄。”
是了,这就是周延最先愣住的原因。
按理说,冷子兴演说荣国府是发生在黛玉进贾府之前,也就是说,冷子兴与贾雨村早就该在这“智通寺”见面了,如今非但没见,反而平白无故多了一个周延,这怎能让周延不慌。
这意味着红楼梦的时间线变了。
见周延仍未上前,冷子兴拉着贾雨村向他介绍道:“这是贱内的胞弟周延。”
两人拜会过后,便一同进入“智通寺”,周延在他们身后跟着。
见两人互相寒暄。
冷子兴问:“老兄何日到此?弟竟不知。今日偶遇,真奇缘也。”
贾雨村道:“前几日送扬州巡盐御史林如海林大人的女儿入都,又蒙林大人相助,修荐书一封给工部员外郎贾政贾大人,贾大人上书谋了个复职候缺,我便在都中等着,哪里有职位空缺,就补去哪里。今日闲步至此,不期巧遇贤弟和周小兄弟。”
一面说,一面转到茶棚,相邀同席而坐,另上了些酒菜饭肴来,两人闲谈漫饮,又将话题扯到了荣国府,周延本以为他姐夫冷子兴要开始对荣国府高谈阔论了,没想到话题偏又引到了自个儿身上。
冷子兴豪饮一口,拍着周延的肩膀道:“巧了,我这兄弟正陪着贾政贾大人家的宝二爷读书,不过话说回来,雨村兄倒或许与贾大人同宗一族,荣国府这等荣耀,也不算玷污先生门楣。”
贾雨村轻轻笑过,过了一遍茶,又加了几片茶叶,才说道:“自东汉贾复以来,支派繁茂,各省皆有,但若论荣国府一支,的确同谱。之前也曾听人谈起过荣国府,都说是萧疏了,比不上先时的光景,但愚兄看来,工部员外郎贾大人为人谦恭厚道、大有祖宗遗风,绝非膏粱轻薄仕宦之流。”
贾雨村话语又指向周延,赞赏道:“刚才听小兄弟对《论语·先进》和那副对联的解读,便知小兄弟颇有学识,又闻小兄弟和宝二爷一同读书,便知贾公善教育,教子有方呐。”
周延垂头听着贾雨村的高谈阔论,着实有些汗颜。
但也知贾雨村那番话的重点不是在夸他,而是在赞赏奉承荣国府,果然不多时,话题就被贾雨村引导了贾宝玉身上。
见周延一直低头,贾雨村问道:“延小兄弟在想什么?看你总在出神。”
周延晃了晃手中的茶杯,轻笑道:“看茶叶如何泡开。”
贾雨村听到这话,倾身向前,大呼道:“小兄弟小小年纪也对茶道感兴趣?”
周延尴尬的移开手,解释道:“看看而已,不懂茶道。”
又听贾雨村继续说道:
“哦,不妨事,延小兄弟和宝二爷一同读书,茶道总会学到的,只不过得了贾公举荐之恩,却连衔玉而生的宝二爷都未曾见过面,着实有些可惜呀。”
贾雨村感慨道,但这种话无非就是场面话。
在座的这些人谁不知道,贾宝玉衔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