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而珂儿家离此相去不远。
谢玖走得慢,临近日暮蒸黍炊栗,她慢悠悠沿河畔青岩而行,晏斐提着野兔,并随在侧。
她瞥过那只气息奄奄的兔子,开口说:“晏公子先时出去许久,原是去山中猎野味了。去人家中做客,两手空空是寒酸了些,晏公子想得妥帖。”
晏斐提起了些,温声说:“晏斐不似家主,身法矫捷劲健,兔子是向猎户换的。本就添了许多叨烦,如此……总归不失礼。”
他声音淡极,好如一抹即将散去的尘烟,却清冽似流水,缓人心神。
谢玖听得随意,长应了一声,“谢玖不懂繁碎世故,这回学到了。”忽而侧身望向他:“晏公子等会谢玖。”
说完涉足越过泥间,缓慢曲膝挑拣着采下还未凋零的许多野花,笑意漾满眼眸,向晏斐慢走来。
落日染烟霞,长陌一片温柔明晕。
谢玖由风吹过面容,低头许久,勉强挑出一支递向晏斐,弯了弯身:“谢玖身无长物,唯有一捧清香丛瓣,这花便算受教谢礼了,请晏公子收下。”
她有板有眼,意气风雅,晏斐愣怔接过,看着她许久,忽而扬唇微微笑了,而后恍有觉察,忙又低下头去。
“我……”晏斐开口道,“多谢家主。”
谢玖无奈摇首,眸中的笑未有淡去,却不再多言,挪步继续往前走去。
晏斐手握无名小花,斜光落下略有些单薄,见谢玖走得小心,他亦缓步并行,地面影子前后交叠,缓缓移动。
见谢玖颇在意手中野花束,晏斐难免多望几眼。
谢玖侧眼与他对上,无意晃了晃,说道:“余下的可不能给晏公子了,不然叫主人家怎办。”
晏斐平白得这一误会,忙收回目光,想解释却无从下手,轻咳一声:“主人家?”
“为免不失礼数,总要带一些什么。”她低眉轻握,化引出晏斐方才的话,又笑说,“这些花长在山野,四季常开不败,虽不名贵,偏就叫姑娘家喜欢,送与珂儿姑娘正好。”
晏斐见谢玖手握花束,眼中溢出的,是比夕阳更甚的柔暖欢喜,还以为谢玖见野花开得烂漫,随心采摘几束,作一路消遣之用。
原来是听下他的话,欲要送主人家的礼物。
晏斐顿了顿,神色意味不明:“若只为送人,家主大可叫晏斐涉地去采。”
一路潺水击石声不绝,斜阳远在天云之外,余晖铺洒长道,二人并步,安宁且静好。
“晏公子认为,谢玖有伤且易疲倦,若非心喜得不能自抑,这陌上野花,实则不值得谢玖亲自选采是么。”她无关痛痒,随意说,“可是借他人之手,便没有诚意了。”
***
各家炊烟袅袅,遍处尘世味。
珂儿早站在屋前高谷等候,看见谢玖二人,她兴起挥手,上前相迎。
谢玖惯能猜女儿家心思,将花束递予珂儿,又一番温柔如溪畔明光的言辞,哄得珂儿心花怒放。
盖是公子模样做久了,对娇美如花的姑娘,总会多一层怜惜与亲近。
“阿爹说今日来客人,菜食必得比往年更丰盛些,这会阿娘还在备弄,你们且闲坐一会,不要多久的。”珂儿未多避嫌,而后喜笑颜开,轻嗅花束,“这花放在房中,日日浇水养护,必不会萎得太快,谢公子说好不好!”
谢玖笑眼纵容,无意一瞥,见晏斐立在她身后,任残阳打在眼尾发梢处,始终不为所动。
姿态端方有礼,却又实难亲近。
怪道珂儿只敢偷看他。
谢玖拉住她,笑容满面:“珂儿莫急,还有他呢。”她指了指晏斐,打趣睇过去,“途径陌上花丛,晏公子亦为你摘下一朵,又觉拿不出手,这才藏得严实。”
林里倦鸟归巢,村中时下家家户户,也已持锄返屋,不见嬉言笑语。
秋日多雾,夕阳愈渐西沉,三人对立屋前高地,和着黄昏的光影以及渐凉的薄风,好似一场美妙的幻境。
晏斐惊诧抬眸,始料未及谢玖说这话,实在难以招架,低声启唇道:“晏斐身上确有,只是——”
谢玖信然有余:“喏,正安放他襟口处呢。”
“是吗。”珂儿本已满足,又像是被浇灌了层惊喜,耳根也红了,愣愣望过晏斐,低头磕巴道:“没、没有事的,多与少都是心意,珂儿一样感激。”
谢玖趁机压低声音,劝哄晏斐:“人家是女孩子,晏公子让着些,谢玖下回再赠你。”
晏斐语塞,怎还能反驳。
一场欢喜在手,尚未温热便没了。
倒也算不得落寞,谢玖既说出口,晏斐任她高兴,怎样都随意。他默了半晌,自怀中探出一方手帕,细细打开,一朵不知名野花静躺其中,已经有些皱。
晏斐望了会,便将其递向珂儿:“一路折损,模样不及方才鲜动,珂儿姑娘心善,还愿收下就好。”
珂儿不知其间内情,小心接过,欢喜得抿紧了唇:“怎敢嫌弃,珂儿、珂儿高兴还来不及……”
她后头说得越来越小声,好像带着无尽少女娇羞,此刻凉风不小,晏斐低首出神,约莫是未听见。
唯有谢玖两处看得明白,全了心意,得意畅悦。
日头下坠,余晖不如先时美艳,绵延天际,染透云层好似无边。枯叶卷起,漫无方向地轻移,不知何时,几片落在谢玖脚下,轻动缓踏间,只是一地干枯的枝桠声。
稚雊入笼时,菜肴备齐,珂儿阿爹唤她带着客人入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