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石灯尽点,灯火通亮,晏参大步回了自己屋内,至屏风后伸开双臂。
两名婢女极妥帖上前,安静替他解下腰带,将白日外出所着官服褪下,叠得齐整收好,另一人默契上前,端了杯正好的暖茶递上。
屋外头小厮传话,“二公子既回来了,文夫人叫您过去一趟。”
晏参侧身,“嗯,退下罢。”
收拾妥当,他去文夫人院中,踏了几阶台阶进去。文夫人还未休息,一身常服华贵,发间首饰未取,样貌已然不轻,虽不及年岁正好时的芳华容貌,浑身的举手投足却尽是贵妇人的沉稳作派。
身边的婢女本在她脚前揉捏,文夫人抬眼见晏参过来,挥了挥手,看着他说,“看你整日忙得早出晚归,我给你炖了盅百合汤,你且坐会,好好喝下。”
晏参身形未动,“劳母亲费心了。”他看了眼精致的白玉碗,盘身坐下用汤匙啜了几口,又起身道,“母亲唤儿过来可是有甚需交待的。”
屋内通透,夜风迎着门窗吹进,仍旧有些凉。
婢女们安静伏身退下,通明的房中只有两人一坐一立。文夫人拿起小铁勺挑了挑灯花,几番影绰后更加明亮。晏参在灯影之下静默等待,骨子里傲纵,一句话也不说,她只好叹了口气,“你总在意老三做什么。”
晏参看不惯晏斐,她向来是晓得的。
他性子隐隐总有些暴戾,不喜被人夺了一丝一毫的东西,平日街头顽闹倒无碍,往日里偶在府中遇上栽花呆滞的老三,气息不畅发泄一番也没甚大事。
一个傻子,又无倚靠,还能如何。
“往日诸多细碎胡闹事,我能挡的都替你挡下了,他曾被谢家的主人庇护着,那时你忍受不得,孤注一掷的荒唐之举,我也只说是晏斐自己不慎跌入池中。一回两回尚好,如今他才学卓异,老爷眼里心里已是记得他了,你还要怎生为难他?”
晏参抿嘴,许久冷笑一声,“母亲顾忌着他,莫不是我在他这处都不能如意了?”
文夫人哑口,声音低下,“母亲只是希望你知晓轻重,莫因不相干的人坏了事。”
她这话一出,恰如一引火星正点在晏参心头,连日的郁结懒得再抑制,“轻重?!母亲自小教导儿,儿是庶出,上头有个嫡出的哥哥,儿须得事事尽了全力才能争夺半分父亲的宠爱。如今我才明白,父亲的宠爱,究竟是替我争夺,还是替母亲您争夺?您重中之重的大事,左不过是扶正,只因这事,我连些微自由也没了不成?!”
晏参气急,声音也没压下,阔口怒眉更不忌惮,似不解气,他拿起白玉碗,狠狠摔在地上,“这荒唐日子,几时是个头?!”
动静倏地巨大,外头早已没了随侍的婢女小厮,文夫人一时吓得说不出话,待反应过来赶紧过去,手绾帕子急拍晏参胸口,“我的儿,你这是气甚!莫争执了,缓些,快缓些!”
文夫人就他一个亲生儿子,自己容颜老去无能为力,唯有他可倚仗而已,见他不悦满心只想哄好他,不是大户的贵女出身,多年高贵作态学足了,此刻她却没法做到稳重不惊。
“莫气,莫气,身子要紧!”
恼怒一番,晏参皱着眉,眼帘已经垂下,“方才气急了些,口不择言了。”
文夫人哪里敢多说一句,将哀怨压下,掩起帕子低声啜泣。
晏参缓了缓,心平气和地说,“母亲好糊涂,您只看我初任官职,日日忙到夜更回府,真以为得了陛下和父亲器重?您又可知,父亲安排儿任下承林郎,至多不过校场演练军务,晏治却能同父亲一道修缮法籍,将来少不得前途无限。父亲心里,我始终比不过晏治!”
大魏重嫡重门户,晏相于自己出身上无力更足,如今已然位高于顶,却极重嫡长尊卑的礼仪,对晏治不需多说,家中的幼子晏安也时时过问,寄了份期望。
文夫人怎又不知晏相的心思,叹了口气,“你又能如何,你父亲明里不说,暗地到底对母亲的出身嫌了些。母亲多年苦心孤诣哪里是为了自己,将来你成了嫡子,便不用像今日这般怄气。刁难晏斐之事我也并非怪你,母亲觉着多余罢了,他无权无势,即便不是傻子也无甚前途,传到你父亲耳中,他难免会恼怒你。”
屋中一时沉闷,默了半晌,彼此心有别意,各自不语。
唯见灯烛忽暗忽明,遮掩下一半屋内人的面容。
思及春日宴种种,本如囊中探物,奈何付诸流水,晏参心中郁闷难消。眸中几番明灭,他轻声问道:“母亲可知东陵谢玖是什么人。”
文夫人顿时透亮,心里一紧,“怎么,你……你还对谢家家主不死心?”
“儿只是想,母亲等了十多年也未等到想要的,不妨从别处着手。谢玖的身份你我诚然惹不起,父亲与她联姻之心可从未断绝,春日宴一时不慎给晏斐插了空子,儿近来苛刻晏斐,也是为了下一次的阻绝后患。”晏参说得诚挚,理由听上去倒也端正,况且文夫人先前令他恼了一回,心中没底这回也不好再逆了他的心思。
她自觉不妥,便背身坐回榻上不讲话。
晏参见状接着道,“儿晓得,晏治心里自恃正直,无意父亲联姻这份手段。谢玖儿是见过的,年纪不大,作派稳重寡言,母亲想想,若儿能与谢玖结下一段姻缘,背后是谢府仰持,父亲便是看在她的面上,怎还会不给您正室之位。”
晏家主母的位置,她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