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阴地处南方,东临汉水,西毗群峰,青山绿水环绕其周,又因常年多雨,草木之灵更为繁盛,所以久而久之便养出了湿润温和的清明气象,就算是在冬天这里也温暖如春,不要说像其他地方的连夜风雪呼啸,就连冰渣这么多年来都从没结过一点,当真是个琅嬛福地。可此时此刻,连夜从城外奔袭而回的黑衣人坐在城头上,却有些呆愣了,因为就是这样一座名满天下的膏腴之城,现在竟然覆上了一层微白,好像昨晚那场莫名其妙的夜雾并未在晨曦中散去,而是化为凝露,落在屋顶路面上,结成了霜。
江阴也会下霜吗?黑衣人捻起几瓣霜花,冰霜感受到手掌的温热,转瞬融化成水,顺着手指滴落在地上完好的霜屑上,晕开一滩水圈,再迅速凝结成冰,偶尔有风吹过,那刚结起来还不甚坚硬的薄冰便被再次拂裂,发出细微的咔咔声,转眼就又变成了一颗粒一颗粒的霜渣。他轻轻拂去手上的水痕,抬起头俯视城中的一切,似乎要凭自己这一双眼透过满城落霜看到什么别的东西,可举目望去却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实在看不出什么。
“卖炊饼嘞……炊饼……”
城门口不知何时已有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叟支起摊位,叫卖了起来,凌晨的街道上还没有人,路边店铺也都还没开门,四周一片寂静萧条之象,只有那老叟的扁担里冒着白滚滚的热气,给整座城带来了新一天的烟火气。黑衣人回头淡淡的看了老叟一眼,不再将目光投向城中,轻轻一个转身便从城头一坠而下,老叟转头望向这边的时候城头上依旧是空荡荡的。
“唉,这见鬼的天气,怕不是要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提前降下的灾兆吧?”老叟呵着手仰望天际,浑浊的眼睛里隐隐还有微弱光芒,但却因年纪太大已模糊不清了,他又不知兀自嘀咕了些什么,最后还是叹着气自顾忙去了。
黑衣人落地后从容拐进旁边一个胡同里,无声无息的脱掉黑衣,穿在里面的淡蓝色长袍便露了出来,包在头巾里的黑发也瞬间散下一半,一丝不苟的垂于肩背上,秀气的脸庞一点都没有连夜奔波的倦态和风尘,反而沉静的像不惊波澜的水面一样,刚刚还满身冷峻之气的黑衣人此时却俨然又变成一个文质书生的模样了。书生拍拍衣襟,将袖子和衣摆上的褶皱掸平,清俊的眉目只微微一弯便给人一种笑容微含,安定自若的感觉,他慢慢抬起眼帘,并为多看一眼自己退下的黑衣,端的一副书生做派就朝外面走去,可一只脚才刚踏出就被一声突如其来的急喝惊了一下。
“去去去!你个瘦小子往这挤什么挤,没看到大爷在这吗?还不快滚!”
蓝衣书生先是愣了一下,停下脚步循声望去,只见离城门不远的一家简陋医馆前正站着一群身着扶云流水袍的修士,看那衣服上水纹的位置只在腰带和衣摆上,书生认出他们应是秦氏家族中最末流的低阶修士。此时其中一个气势最盛的头领正挥舞着手里雪亮的佩剑,一边作砸头动作一边骂骂咧咧的说着恐吓的言语,而在他身后那六七个狐朋狗友围起的圈里,一个瘦弱单薄的身形正弱弱的立着,书生极目望去,透过人群看到那人体型虽算不上有多健壮硬朗,但身材却高挑,再加上本就清瘦,更显的羸弱无力,说难听些那简直就是瘦的像根麻杆一样,似乎一阵风就能把他拦腰吹断。那人身上还披着一件雪白的狐裘大氅,如今正是花开满城的时节,就算城中出现异象下了霜,却也没有冷到草木凋零的地步,连路边的杨柳都依旧绿意盎然,可这男子却已经穿上了狐裘,宽大的毛领子严严实实的捂住脖颈,能盛下两个头颅的大风帽扣在脑袋上,全身上下只有半张脸露在外面,乍一眼看上去不像他穿着狐裘,倒更像是他被装进狐裘里的。他的脸色苍白异常,几乎与狐裘融为一色,垂于脸侧的两缕长发从风帽里掉落,也是银白如雪,整个人除了眼珠以外,全是一片白色,白的**而又肃穆,就像城中这场落霜一样,纯洁而又美丽,它甚至让人们觉得它们生来就是高洁无秽的,那似乎是天地间唯一摒弃肮脏在外,自身就彻底纯净的一种美好,没有理由,没有原因,它就是能给人这种感觉,很神奇吧?但事实就是这样,书生看到那雪白男子的第一眼时就是这种感觉,无端端的有些望而却步,因为他怕自己的任何一点触碰都有可能玷污这种圣洁,至于他为什么会在这样普通的一个路人身上有如此微妙的感觉,他自己也不知道,似乎这只是一种下意识的反应。
一身雪白的男人踉跄着站稳,右手握拳放在嘴边轻咳了两声,然后微微抬头,哑声说了句:“抱歉,是小可没有看到诸位,或有冲撞之处,如果是这样的话小可在此赔礼了,不过这位置……确是小可先排到的,还请阁下归还位置,咳咳咳,容小可进去看病。”
他这一抬头,众人就又看到了他的容貌,只见他的脸颊十分瘦削,两个颧骨像两座小山似的突出在那里,整张脸似乎只有一层皮包着骨头,目光黯淡无神,掩于唇边的手就像干枯的树枝,骨头层层叠叠尖锐异常,喉咙中总是卡着一块浓痰似的,每咳一声就好像牵动着心肺,要把内脏都一并咳出来一样,听着就让人无比揪心。这毫无疑问就是个病入膏肓的将死之人了!
先前威胁他的秦氏弟子见状先是吓了一跳,回过神后才撇了撇嘴,笑讽道:“就你这样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