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女在水榭楼台上抱琴掩面而唱。
“上回书说到那三宝太监擒了陈祖义,押到京师正法……”茶馆里高朋满座,说书人正在口若悬河。
街上的车流声,人流声,叫卖声不绝,这吴侬软语听来分外亲切……
还是一样的烟柳画桥,还是一样的市列珠玑,还是他记忆里的那个杭州。
柳承志骑着马,看着这杭州城繁花似锦的景象,不由得感叹离乡别土多年,虽然人事消磨,他已不再是离家时那个懵懂少年,但故乡依然还是故乡。
从月港上了岸,他才从福建“德祥升”分号掌柜那里得知母亲已经去世两年多了,急着赶路回家,未免辎重,便孤身一人,只带了一点随身行李,留下何水木和随从在后面处理那些南洋带回的财物。
柳宅正堂,依然是满目素缟,香烟缭绕,灵堂上供着冯氏的牌位,正是“大除”之祭进行时。
三叔柳致贤领头主祭,柳启瑞是长房长孙,为了防止他乱跑,如意按住他的肩站在三叔身后跟着,族人分列两行。
拜祭结束,柳致贤一边脱去身上的孝服,一边示意让柳家人留下:“今天大家都在,当着大嫂的面,有些家事要跟大家商量。”
“这大嫂的孝期已满,柳家长子客死异乡,次子承志已有五年未归,柳家不能群龙无首,今天就家主一职跟大家商量一下。”
族人们议论纷纷。
“依我看啊,承志至今下落不明,其子启瑞年纪尚幼,不如让三老爷做了家主,大家意下如何?”一位族叔说道。
“这两年来,也是三老爷代理家中大小事务,倒也算井然有序。我附议。”又一位族叔说。
“我附议。”
“我附议。”
那白氏和柳启瑞母子该怎么办?
“这样吧,在下不才,蒙族人错爱就做了这个家主的位子。”柳致贤内心有些喜不自胜了,这些人是他事先打点过,拿了他的好处的,关键时刻倒还是识相。
“至于白氏母子嘛……”他看向如意和瑞儿,道:“可以继续住在柳家大宅,每月花费皆由本家出具。启瑞长大后,若要从商,所需本金也由本家支取,若要入仕,本家当鼎力支持。”
如意瞪大了眼睛看着柳致贤:什么叫做本家?!她儿子不就是本家长房长孙吗?在三叔口中却成了寄人篱下,要他们可怜了?且不说什么等启瑞成年后把家业交给他了,就算要分家也该给一份像样的财产,这明摆着是欺负她们孤儿寡母!
“三叔,各位长辈……”如意正要开口,又被三叔大手一挥打断了。
“白氏,你觉得这样安排可好?”柳致贤眯着眼,看着这满脸诧异,眼中冒着怒火的美人儿,连生气都这么好看哪……可惜不识抬举,就别怪他不讲情面了。
“我不同意,你们明摆了是欺负我们孤儿寡母!”如意带着哭腔说道。
她可以什么都不要,但是不能不为儿子争,更不能委屈了儿子。
“白氏这就是你不对了,你本就不是明媒正娶,老夫人可你才收留了,给了个名分。启瑞年纪尚小,又不能让白氏理家吧?三老爷德高望重,所以如此安排甚好。”
“白氏你要感恩戴德!”
“对啊,你就是个妾。且不说婚前失贞有失体面了,现在承志不在,死无对证,这孩子虽然老夫人认了,但是不是柳家的根还真不知道!”
“你们!你们!”如意气得直跺脚。
“对,柳家待你不薄,你怎么还觊觎柳家的财产?!这不是忘恩负义吗?”
“好啦,好啦!”柳致贤让大家安静一下,略有些得意地看了一眼哭红了双眼的如意,旁边的瑞儿见母亲哭了也跟着哭。他又说:“既然大家都这么说,那么就这么决定……”
话音未落,只听得有人在猛烈敲门,家仆开门一看……
“二……二少爷!”那家仆如同见了鬼魅一般跌坐在地。
“你们在干什么?叫了这么多声都没人应门!”
“二少爷回来了!”
众人循声望去,顿时吓得收了声。
柳承志背着一个大包袱走进了正堂,他环顾四周,都是柳家族人,人人一副活见鬼的表情。与三叔对立而战的是一个一身孝服的少妇,正哭得梨花带雨……白如意?!还有她身旁站着一个小声抽泣的肉团子……这孩子是谁?!
他顾不得多想,把背上的包袱解了下来,拿出一个小心包裹的青花瓶,放到供桌上,然后扑通一声跪下:“娘,孩儿不孝!我把大哥给您带回来了!”
“老二,你……你怎么回来了?”柳致贤心想,眼看好事要成了,这柳承志从哪里冒出来的。
“我在四年前写过一封家书,可曾收到?”柳承志站起身来,看了一眼如意,确认是她。
“没有啊,可能是送信的人给丢了吧。”三叔有些心虚道。
“没有。”如意扭过头去,几乎和三叔是同时开口。
真的是他!真的是他!
他真的回来了!
如意看柳承志风尘仆仆,穿着蓝布短打,一身船工打扮,黑了也瘦了,下巴上还有青皮胡髭。他挽起了袖子,左臂上还有一条七八寸长的伤痕,眼神中多了一些沧桑和坚毅。他这些年在南洋应该吃了很多苦吧……
众人也心里疑惑:不是说柳承志的船遇到沉礁,生死不明吗?这么多年都杳无音讯,以为人就这么没了,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