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二十五年八月初五,重庆府。
德祥升江西窑厂的程掌柜正指挥着几个挑夫把船上的货物运下来,这重庆府以盛夏暑热闻名,到了这八月份的天气,“秋老虎”依然厉害得很,中午太阳一出来,就热得人直冒油。
“小心一点,这里面都是瓷器,千万不要打碎了!”
程掌柜站在码头上,看着这依山而建的长长的石阶,石阶的尽头有一座城门,上面刻着几个朱漆大字“古渝雄关”。身后是长江和嘉陵江交汇之处,这几天上游下了几场秋雨,长江水浊,嘉陵江水清,形成独特的两江交汇的奇景。
重庆府自南宋年间更名以后,此处便时常有从临安来传圣旨的船只经过,所以此门乃叫“朝天门”,也是重庆府最大的一个港口。
挑工们把这十几个大箱子挑上了石阶,坐在石门前的一棵大黄桷树下休息。树下有一个小面瘫,此时正是中午,程掌柜便叫了几碗面,请这几个工人吃午饭。
老板端来一碗面给他,只见这面煮好盛在碗底,上面盖着一半伏酱炒过的肉臊,一半猪骨汤炖得软烂的豌豆,上面还有一小撮葱花。
面摊老板示意他把面搅匀了再吃,程掌柜早已经是饥肠辘辘,这肉香和葱香交织在一起,占领了他全部的感官,不一会儿这碗面就已经进了他的五脏庙,连汤汁都不剩。
吃完面,他端着碗还意犹未尽,看着码头远处嘉陵江一侧,一个妇人正挑着一担鹅卵石,艰难地走上石阶,她身后又有一高一矮两个小男孩,共同挑着一筐鹅卵石。
那妇人走到一半,停下来歇脚,这两个小男孩也停下来给她擦汗,这应该是三母子。
程掌柜早就听说这蜀地有些地方生活不易,男子外出从军或者跑船,体力活多有女子代劳。
程掌柜正看着这三母子出神,听到面摊老板问一个挑工这船货是要送往哪里的,挑工答曰好像要送往播州。老板大吃一惊,说播州是万万去不得。
“怎么就去不得了?”程掌柜问道,他自三月份从江西启程,历尽艰苦才来到重庆府,身上还揣着三老爷柳致贤写给杨应龙的信,怎么能半途而废,无功而返。
“这位老爷你不知,这播州杨应龙又反了。”面摊老板说道:“三月间他亲自领了几万苗兵杀进重庆府南面,在江津、綦江一带杀人放火,劫掠银两,无恶不作,现在又回了播州,盘踞在山上,俨然欲与朝廷抗争到底。”
这播州杨应龙,程掌柜是知道的,他家先祖在南宋时因为救驾有功,被封了官职,到大明洪武年间,设了播州宣慰司,传至杨应龙,已经是第二十九代。
“这杨应龙阴狠嗜杀,好色贪淫,只因宠爱那个小妾田雌凤,想将她扶正,便杀了他的原配张氏和岳母,杀岳母是为不义。这张氏是有诰命在身的,朝廷派人去问罪,他先是自缚受降,然后又起兵作乱,是为不忠。”面摊老板叹息道:“色字头上一把刀,这好好的世袭土司不当,非要做尽这不忠不义之事,何苦呢?”
“那播州这条路是走不得了?”程掌柜问道。
“官府已经封锁了南下播州的路,要走也只能走小路,而且入了苗疆,便是杨应龙的地界,异常凶险,去不得啊,去不得。”面摊老板摇了摇头。
程掌柜想到生意人最重要的是要讲信誉,这眼看交货的时间要到了,那边不知道这边的情况,这边不知道那边的情况,该如何是好?
他转念一想,身上不是揣着三老爷的那封信吗?
花钱请个人去送信不就行了?
于是,程掌柜决定先把这批瓷器运到几十里外的龙隐镇,那里有一处柳家的仓库,待到播州那边有了回信以后,再做下一步打算。
万历二十五年八月十五,杭州城隍庙。
田静珩奋力地摇着签筒,只见一支竹签从签筒里跳了出来,丫鬟绿缕高兴地说道:“小姐,有一支签了!”
“哦。”田静珩看她捡起了地上那支签,便兴趣索然地跟着她去解签。
“拿来我看,请问求什么?”解签的先生慢悠悠地问道。
“求姻缘。”未等到田静珩开口,绿缕抢着说道。
“缘分自来,桃林托盟,白马踏步,唯德唯仁,可敬东床。”先生读了一遍签文:“这是上上签啊!”
“怎么说?!”绿缕的眼中露出一丝兴奋。
“意思是只要贵府多多积德行善,这天定的良缘一定会来。”
“那就好,那就好……”绿缕拍了拍胸脯,对他说道:“多谢先生了。”
田静珩则是继续一副不太上心的样子,这都是她求的多少次姻缘签了,有好的,有坏的,总之就这样了,命里该有的,总会来的。
“天色不早了,我们回去吧。”田静珩对绿缕说道。
回去的路程还有些遥远,田静珩是官家小姐,自然是不能走路的,他们便坐了来时的那辆马车。
狭小的车厢里,一半的地方坐着主仆二人,另一半则被田静珩今天买的那些书占据了。
每次到杭州堂姐家来,田静珩和绿缕都要采购一番,什么绸缎首饰她是不在意的,总觉得杭州这边的印社比金陵的好,刻版雕工都不可同日而语,所以每次来,她都会带很多书回去,今天也不例外。
她父亲是马上要告老还乡的南直隶巡抚田希孟,只有她这么一个女儿,母亲早逝以后,父亲也没有续弦,所以偌大的一个宅子里面,除了仆人,只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