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一声,桌上堆摞的账目全部掉落在了地上。
正在心里悄悄诽议的人们吓了一跳,纷纷睁大眼睛望着慕子衿放下指间的玉笔,慢吞吞地从椅子上起身,又慢吞吞弯下了腰,双手就往地面摸去。
然后“咚”地一声,那半蹲的身子歪歪斜斜地倒在了地上散落的厚册旁。
座上的大人们不约而同地抽气,银子捏了把汗,赶紧将慕子衿扶起,边扶边焦声道:“主子,您说陛下都准了您的假,您为何非得逞强来衙办?奴才知道您是怕辜负陛下的期望,一心想要尽早做出一番业绩来,可您也要保重身体不是?”
“不是奴才多嘴,您的身子骨本就没有好利索,昨夜又强打着精神照顾了公主一宿,应当好生在府内养几日才对,您看您…”
慕子衿不吭声,随他边唠叨,边小心翼翼地扶着自己的胳膊坐回原位。
银子就一直巴拉巴拉地说个不停,唯恐别人不知道他的主子有多脆弱似的,眼眶生生逼出了一圈暗红,理直气壮地向众大人摊开为主着想的赤胆忠心。
屋子里的平静被打破,兰炳怀惊了惊,老半天才醒悟出银子的喋喋不休。
病秧子的心思通过这小厮表露得十分明显,然而可恶就可恶在主仆二人只字不提离开,尤其是银子每说一句就拿眼瞧他,等于逼着他倒贴上老脸,主动松口让人回去歇着养着。
虽然慕子衿摔得时机够巧,但兰炳怀也清楚,陛下的乘龙快婿暂且谁也得罪不起,就算他想给慕子衿穿小鞋,也不敢公然拿他的身体作文章。
慕子衿坐是坐下了,可气息还不稳。一喘一喘的,跟快丢了呼吸一样。低着头,也不看他的上司,双目直愣愣地望着一地的凌乱,愧疚地捂住了嘴一咳再咳。
兰炳怀连忙招人将账目收拾好,又差人为慕子衿去请郎中过来。
银子见他假装无视,忍不住好意地提醒道:“尚书大人,驸马的病一向都是由关太医诊治的。”
他望了望慕子衿,又抬头望了望天色,然后又笑容满面地对上兰尚书明显不悦的老脸,“而且,驸马只是伤了神力,无需大人这般劳师动众。待散了日值后,回府好生歇息就行。”
官员当值皆是晨聚昏散,卯进申出,此时离申末还有大半个时辰。兰炳怀的老脸皱了皱,立马叫停了准备请郎中的人的脚步。
银子话里的暗示已经摆在了台面上,他又何苦不成全?遂不假思索地允了慕子衿的早退。
官员每日的出勤自会有管门呈递给靖安帝,汇总后直接影响到将来的升迁。他巴不得将慕子衿只牢牢地钉在侍郎的位置上不得动。最好是一直无作为,然后或被下放或被革职。
慕子衿得了他的松口,目光流连于重回桌上的账目上,视线在被掀起的某一处顿了顿,又快速移开,而后步履颤颤地被银子扶了出去。
他的动作依旧慢吞吞,走到门前回了下头。银子会意,立即转身从那厚厚的一摞册子里抽了几本给顺带抱走。
不是机密要件,官员将未处理完的公务带回府邸十分正常,有时还可以博一个兢业勤政的好名声。
慕子衿走后,兰炳怀拉着脸将剩余的一摞扔给了员外郎。那人眨了眨精明的眸子,迅速地从被拿走的日期中找出了副本。
百里奚寒赶到湘江楼的时候,有侍卫快速奉了靖安帝的命令来宣百里明进宫。
人出现的那一刻,百里明已经懊悔地住了手。
他方才也是气急,才会失了理智地与百里思青大打出手。不过,他不相信靖安帝会因为一个贱民而治他重罪,最多不过挨一顿训斥。但正值风浪潜伏端口,此事难免影响他争夺储君之位的优势,尤其是虎视眈眈的老五和老七定不会放过此等打击他的良机。
他虎着脸,临走之际恶狠狠地瞪了百里思青一眼,目色凌厉凶狠,连带着对百里奚寒的出现也不大待见,只轻哼了声算作问候。
百里愔则面色不改地立于他身后,仿佛他从头扫尾都是旁观者,压根没有参与。与百里奚寒擦身而过时,更是非常恭敬地打了声招呼。
百里奚寒丝毫不计较两人的态度,只朝他们轻轻颌了颌首,唇边的笑意若隐若现,却未有一丝入了眼底。
走进湘江楼后,他方看见百里思青正站在一名陌生的妇人身边,一旁的椅子上还躺着一名男童。妇人的身高不够,百里思青正低着头与她说些什么,眉宇间没有一丝倨傲和不耐烦。
百里奚寒当即便知晓他们就是事出的由头。
百里思青将百里明的钱袋交给妇人,妇人却不敢收。方才百里明的话对她的心理产生了巨大的阴影,她还想着等回去就和丈夫商量离开京城,哪里还敢拿什么银两。
几次推诿后,百里思青才猜出了她心中所想。她拧拧眉,眸子不经意间流露的冷光,使得清绝的面色凛如冰霜,“你拿着,本宫保你平安无事。”
妇人这才千恩万谢地收了钱袋,又跪下给百里思青磕头,“公主大恩大德,民妇没齿难忘。”
百里奚寒走近,那妇人正好抬起泪眼朦胧的眼睛,不远处传来人们可惜的嘀咕声,“唉!高阳公主若是个皇子该有多好…”
百里奚寒微怔,双目凝作静冷的幽色。
白色的袍子撞入余线内,百里思青不期然看向翩然自若的百里奚寒,惊讶了一下,笑道:“十三皇叔,你怎么来了?”
刚活络的茶客们又回归了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