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凭蔡士文怎么磕头,呼塔布却是心如铁石,冷笑道:“你帮着嘎溜整我的时候,怎么就不想着有今日?若不是菩萨保佑,我呼塔布今天骨头都被狗啃光了,却有谁来可怜我?今天你这几个头,我呼塔布受不起。走开走开!”
蔡士文额头见血,这几个月来他苍老得极快,已经爬满皱纹的脸夹着滴滴泪水,又给众保商纷纷磕头,潘有节以折扇遮面,摇头避开。潘易梁马纷纷跳开几步,不愿意受他的磕头。叶大林眼睛朝上,就像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到。
卢关桓心有不忍,然而却只是看向吴承鉴。
蔡士文转了身,看看吴承鉴,膝盖终于弯下去,叫道:“昊官,看在我们两家毕竟一场亲戚的份上,你就给我们蔡家一条活路吧!”说着便砰砰砰磕头。
吴承鉴眼睛闪了闪,不忍之色一闪而过,然而想起在西关老宅里等死的吴承钧,心头又是一硬,喉音带着哽咽:“你去把我大哥救活,我就救你蔡家!”
蔡士文的头便磕不下去了,整个人僵在那里。
潘易梁马见了这情状,心里都想:“这可真是天道好还,报应不爽了。”
蔡士文跪在那里,僵了有一会,忽然放声大笑,且笑且哭,哭中带笑,笑中带哭。
他狼狈而仓皇地爬起身来,不顾衣服上的尘土,笑着哭着,奔出门去。
潘易梁马望着他的背影,再看着案头上自己签押了的协议文书,都是心有戚戚焉,这正是:兔死狐亦悲、物皆伤其类,今日破蔡氏,明朝轮到谁!
卢关桓长长一叹,呼塔布道:“十三行里保商们起起落落,大伙儿还见得少么?管他做什么!”
潘易梁马马上都把脸上神情变成笑容来:“不错,不错。”
文书签押既毕,书记又誊了副本,呼塔布用印、潘有节作保之后,交给各家自存。事情都做完,卢关桓摸出怀表看了一眼,已经下午四点多了,这时候保商们才都觉得肚子咕噜噜直叫。
易商主道:“今天办成了这样一场大喜事,不可不庆贺一番,相请不如偶遇,要不我们就找个酒楼,在下做东,大家热闹一场如何?”
马商主呸道:“贺是要贺一贺,只是怕怎么也轮不到你来做东!”
众人皆笑,有人便望向潘有节,有人便望向吴承鉴。
吴承鉴却望向了潘有节,那些望向吴承鉴的人,便赶紧也望向潘有节。
潘有节笑道:“天下都说食在广州,但外头的酒菜,怎么能跟咱们家里比?既然大伙儿要聚聚,那便找个地方,我们把家里头最好的厨子点出来,有好酒的出好酒,有好肉的出好肉,办个八豪宴如何?”
吴承鉴道:“甚好,听启官的。”
众保商皆道:“听启官的!”
卢关桓道:“却到哪里合适?”
潘有节道:“镇海楼如何?”
叶大林道:“镇海楼白天登临也就算了,晚间设宴,可得广州府、甚至总督府点个头。”
卢关桓道:“大伙儿既然有这个兴致,这关节我去疏通。”
这八大豪商,各有各的门路与能耐,卢关桓出了声,别人便没话说了。
当下约定了时辰,各自回家,临要出门,卢关桓走过来握了吴承鉴的手道:“昊官,且等一等!”
吴承鉴还以为卢关桓有什么正经事要说,不料对方说的却是:“听说你家夫人临盆在即了。”
吴承鉴笑道:“差不多了。最近达官日日等着抱外孙呢。”
卢关桓道:“前两天,我的小妻刚刚给我添了个闺女。”
他的年纪比吴国英小不了多少,但卢家是新发之家,卢关桓中年得运、老来得子,前两年才生了头胎子,有了儿子在前头,现在再弄璋弄瓦就没压力了。
吴承鉴连忙道喜,保商们这时还没离开,也跟着恭喜。
卢关桓笑道:“是很高兴啊,等回头她们当娘的出了月子,就让她们把孩子抱上聚一聚。我倒是盼着昊官你一举得子,若是吴家添丁,咱把两个孩儿的八字合一合,若合适说不定能做门儿女亲家呢。”
吴承鉴笑道:“那敢情好!就得盼着有鱼肚子里那头化骨龙是带把的。”
卢关桓笑道:“那可就这么说定了!”
五家保商都走了之后,叶大林嗤道:“老卢真敢开口,这就看上我那还没出世的外孙了。”
潘有节在旁笑道:“虎父无犬子,昊官的儿子不用想,一定是好的。可惜我两个女儿都嫌大了些。有道是女大三、抱金砖,但再大就不大合适了。回头我让房里加把火,争取两三年内弄个瓦,承鉴啊,你可得把你儿子给我留上一留,别这么快就许了茂官。”
吴承鉴笑道:“有节哥叫到,自然得排在前头的。”
叶大林在旁边道:“且都给我慢着!昊官你给我听好了,别的事情都算了,但我这个外孙的婚事,媒人一定得我来做。任谁要做我孙女婿,都得先过我这一关。”
吴承鉴道:“这个自然,这个自然。”
三人一起大笑,就要联袂离开,呼塔布忽然含笑道:“昊官,有点小事儿,你得留一留。”
吴承鉴看看潘有节,潘有节道:“那我们先走,你慢慢来,晚上镇海楼见。”
潘、叶先自走了,呼塔布说:“我们到后花园说吧。”
保商会议出的后花园,不得监督府这边点头,便是总商也等闲进不得的,吴承鉴便跟着呼塔布来到花园凉亭之中,周围更无一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