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屈平多年流亡的同时,楚国的形势愈益危急。然而,这又如何?又有何干?他们早已是弃子罢了。
风烟浩渺,长河落日。
岸边有灰白头发的男子在望江远眺,重容满面,浓的如那天边的斜阳。
他一身紫衣,执笔于泛黄的薄绢之上,画下那漫天的通红、满眼的落寞。
笔尖的走势拉出凡人看不明白的晶莹,却也无法道出他内心的执念。
妖气四溢,竟是再也把控不住。
一副茕茕孑立的临江照影就这样点点滴滴的展现在眼前。
他笑了笑,吹了吹画面,然后就在眼前,那黑色的墨影影绰绰的消失,只余下让人心伤的空白。
妖画师,妖力作画非凡人所能见,但见,便是此凡人大限将至!
“潇兄,你在画什么?”隐了庙堂之上的锐气,屈平虽然不得志,却也是步入了耄耋之年,全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柔和的气息。
他却卷了画,随口敷衍道:“一点树、一座亭罢了。”
屈平动手拿过,然后不顾他的万般阻拦径直打开,泛黄的薄绢上空无一物。
他皱了皱眉,一语不发——好在,屈平他……看不到。
可是,那屈平却突然赞叹道:“妙哉!妙哉!”
他便愣住了,第一反应居然是按了他的手,急切的询问:“看到什么了?!”
黑色的瞳孔中居然有着无边无际的害怕与心悸。
“嗯?”那屈平反而有些疑惑,露出了迷茫、客道的笑容,问道:“潇兄画的难道不是屈某吗?”
这样一个问题再寻常不过,却让他如坠冰窟。
抖动的双肩透露了此时此刻他最真实的心情,无法诉说、无法描述,他眼睁睁的看着眼前苍老的颜、一颗泪滑下。
屈平也呆了,一人一妖就这样默默无语的凝视着对方。
他明白,他……他……这个楚国唯一的脊梁就要走到生命的尽头了;这个他活了五千年唯一肯与他交心的人就要离开了!
啊!长太息以掩涕兮!
他眨了眨眼,将剩余的眼泪全部憋回,然后抿嘴笑道:“屈兄,夕阳无限好,何不一起喝一杯?”
屈平便重重的点了下头,道:“好!一醉方休!”
……
深夜,月朗星稀。
他醉意浓浓的靠在一颗苍天古树下,对着那月亮独饮。
旁边的草屋中,屈平已熟睡,满地的酒坛。可他却毫无睡意,反而越喝越清醒,这样的情形让他有些恼火。
白日里,那一幅画让他恨不得亲手将自己撕了!
可是……可是……屈子到底会以何种方式离去?难道……又会是暗杀?!
想到这里,他全身一凛,目光如炬。
突然,空中落下一片树叶,竟然是一片红枫!
他只手接过,然后便看到了那上面的字与一朵墨染的云。居然是墨香阁的信!
红枫的脉络扭曲成几个小小的符号,是独属于它们妖的文字——南宫殁。
简简单单三个字却让他的心瞬间碎成无数片,然后化为灰烬……
他颓然蹲下了身,纤长的手指握着那片红枫直握的指节发白。
这一刹那,他才明白——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早在那花开不败的豆蔻,他便已想到了今日的此情此景。只是,曾经的他只在乎拥有,并未将这永久的分别放在心上。
他以为他不去想,便可以永远不用想……
袖儿啊袖儿……那最后的光景中,又是谁陪在你的床榻边?又有谁在为你哭泣?
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只是一刹那,他决定,去见她最后一眼,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冢。
一壶香茗,由经年的春水慢煮,想思入味,浓淡相宜,那便是在半盏琉璃里沉淀的我的心。如若去选,我想与你牵手一生,但却无法放弃那唯一的‘光’与‘热’。你我……本就殊途!
顷襄王二十一年,秦将白起攻破楚都郢,预示着楚国前途的危机。次年,秦军又进一步深入。
屈平眼看自己一度兴旺的国家已经无望,可是他一腔抱负与才华却无法施展,被困于这荒凉的地界,他只能看着眼前的江水涛涛,肆意妄为的将他所有热血冲刷成无边无际的梦。
他也曾考虑过出走他国,但最终还是放弃了。
那片故土,是他的根!他的命!
悲愤交加之中,他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望天边的漫卷舒云,看日月交替,看星辰起落,看那潮起潮涌,沧海桑田……
“世浑浊莫吾知,人心不可谓兮!人心不可谓兮!”
仰天长叹,可又有谁能听得懂他的心?明的清他的愿?
怀中一青灰色巨石,屈平最后望了眼那如血的残阳,纵身一跃,沉于汨罗江中,殉了毕生的理想。
第二日,他从楚宫归来,却是一副枯败的神色。他从未想过,她居然会去的那么惨、那么凄凉……甚至、甚至连一个至亲之人都没有陪伴!
这一刻,他开始怨恨起自己。
只是,如今从天妖一路跌到一区区大妖的他,还能做些什么?
无奈……
他走进了茅草屋,张开口唤道:“屈兄!”
回应的却只有几声虫鸣与鸟叫。瞬间,他的心底涌出了不好的预感!
慌不择路,他跌跌撞撞,终于于汨罗江边看到了一双遗留的草鞋。
他却再也迈不出一步。
万物轰然倒塌,粼粼江水哗哗,却将一切无情的吞噬。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