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笑迟一笑:“我和你嫂子不便再回江南,又不大习惯北方的气候,因此想到了四川,路过这里的时候觉得风景不错,因此寻了块地方,临水结起小庐定居下來,”
常思豪瞧了一眼窗外的河流,点点头:“这里倒是清幽得很,”水颜香端來一个托盘,将酒壶酒杯、一碟茴香豆和一碟凉拌芛丝搁在桌上,笑道:“你们先喝着,锅里炖着肉,一会儿就好,”李双吉心花怒放:“这么快就炖上啦,”水颜香一愣,随即明白,掩口失笑,转向丈夫道:“我把他放了,”长孙笑迟点了点头,水颜香笑吟吟地:“以后每隔几天,他还是照常送酒來,不过其中一桶,却是白饶的,”长孙笑迟微笑道:“你倒会精打细算,要他來个买一送一,”水颜香道:“过日子不易,你们男人出手大方,我们做女人的,只好仔细些啰,”一笑转身而去。
长孙笑迟见常思豪听了这话微感错愕,似不明其中所指,便道:“贤弟见笑,女人家么,总不免有些小气,”常思豪忽然想起原因,笑道:“三十万两银子白白送人,换做是我,只怕要天天肉疼,”长孙笑迟哈哈大笑,常思豪道:“大哥可知如今的局势,”
长孙笑迟笑容迅速淡去,伸掌拦道:“江湖上的事,不要再和我说了,”说着拿起壶來替他斟酒。
常思豪沒想到刚说一句就被封了门,不甘地将身子向前压近:“沈绿死了,”
长孙笑迟眼神微僵,杯面酒水溢出少许。
过了好一会儿,他恢复过來,搁下酒壶,缓缓道:“伯山在聚豪阁扩充壮大的过程中,经过无数战局洗礼,是和我并肩成长起來的年轻一代佼者,其策划之有方、执行之得力、为人之诚笃,遍视阁中,无人可出其右,聚豪阁今日之局面,他虽不是出力最多,却是最用心的一个,”说着轻轻一叹,捏起杯子,将酒洒在地板之上。
常思豪听得黯然,道:“他的死,我有责任,”当下将朱情、江晚如何潜入东厂、在宴上如何用测字來暗示拉拢自己、如何对俞大猷、戚继光二将动手失败,沈绿又如何率聚豪四帝來解救二人,最后死在秦绝响剑下等详情述说一遍。
最后道:“皇上这边也有励精图治之心,只要九边安定,国内不起纷争,大明就有希望,东厂一战已使聚豪阁的问題全面显露出來,掩也掩不住了,而今游胜闲、燕凌云两位老剑客已经重出江湖,一旦率古田军打起义旗兵变,局面必难控制,大哥,这件事你可不能不管,”
瞧着他那忧意满怀的模样,长孙笑迟反而笑了,复将空杯斟满,说道:“怎么,你也想把大明的希望,像海瑞一样,寄托在谁的‘一振作间’,”
常思豪摇头:“天下不是他一个人的,也不是他一个人能管得过來的,但是只要国内形势稳定,我们就可以腾出手來先扳倒徐阶,然后推行新政,”
长孙笑迟道:“新政,是郑盟主那些治国的方子么,”常思豪道:“正是,”长孙笑迟道:“兄弟,哥哥说话可能不大好听,你对国家政事了解多少,郑盟主的思路看似与变法不同,比较温和,但是在利益面前,无论谁都是温和不起來的,那些保守势力怎会任由你们去重量土地、遣散自己的佃农,花钱买來的官,又怎会甘心因考核不良而丢掉,至于六部、内阁等高层,只因无事可做才闲议纷纷,相互攻击挤兑,一旦正事來了,他们既不会办、更办不好,所以便行‘推、拖、拉’,压下大事,不睬小事,不大不小的,含混了事,你们要清官场,温和办不成事,一改成激烈的,便会引起全面骚动和反弹,打击一个,他们就相互救援;打击一片,他们就抱成死团,俗话讲法不责众,真乱起來就是神仙也沒办法,何况你们要的不是乱呢,”
常思豪听得直勾勾发愣,道:“这么说,还得照江晚的法子,”
长孙笑迟道:“我原也以为这条路是对的,后來想通,便觉不然,因为政权无论怎样重建,执掌政权的还是人,换得了朝廷,换得了官员,却换不了人性,人心是最不稳固的东西,尤其与权力粘合在一处,良心也会变成野心,纯朴也会变得贪婪,所以暴力重建的天下,也仍是换汤不换药而已,”
常思豪一时沒了主意,喃喃道:“那……那该怎么办才好,”
长孙笑迟一笑:“你來问我,我也沒有答案,既然沒有答案,何妨‘由它去’呢,天下太大,百姓太多,咱们不是神仙,也不该有救世的心态,只要照顾好自己的生活,就是对这场生命有了交待,”
常思豪失神半晌,猛地摇头,说道:“不,你说的这些,都是预测,沒有实际去做,又怎知最后的结果,郑盟主一定想到过这些,但他还是在不遗余力地去做,因为……因为……”他眼睛不住转动着,急切间寻找不出好的措词來。
长孙笑迟道:“因为事在人为,”
“不错,”常思豪道:“事在人为,因为不去做,就不知道是对是错,就永远不知道结果如何,”
长孙笑迟沉默不语。
常思豪从怀中掏出那本薄薄的《逍遥游》,扣在桌上推过去,长孙笑迟看背页上写着一首小诗,正是无肝的笔迹,读到“何须背囊篷帐,想要就去远行”这两句,心中会意,不由愣住,常思豪道:“大哥,看诗中之意,想必你也猜到了,三个月前她老人家已经离开了西苑,现如今大概已经变成了一位流浪的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