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府院里院外,一片哄声大笑,
张齐转眼再往桌下瞧,那十两银子已经被管事踩在了靴底,他只好讪讪爬起来,伸袖抹了把挤出来的热汗,把那条手绢撂在桌上,再寻邹应龙时,人家早被徐三公子把臂扯进内院去了,
灯披彩挂,花满厅堂,两廊风动,红袖穿梭,内院之中六十多张圆桌规整棋布,四百余把椅子按品位分拨,徐瑛拉着邹应龙穿过桌阵直奔正厅,高声道:“爹,您瞧是谁来了。52网]”
徐阶一身华服立于厅中,拈髯微仰头正望着壁上那红底金漆的巨幅寿字沉思,闻声缓缓转过身来,邹应龙赶忙紧跑几步,近前倒身下拜:“应龙给恩相请安,愿恩相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徐阶眯目而笑,亮掌心虚略一托:“起来吧,你远道而来,不必多礼了。”
邹应龙听他声音有些不对劲,叩完头站起身来,见徐阶肤色灰暗,颇显憔悴,又不好多问,徐阶看了出来,叹道:“近来思虑稍多,有些上火牙痛,不碍事的。”邹应龙道:“恩相合当珍重身体,不可为国事太过操劳。”徐阶苦笑着瞄了儿子一眼:“有什么法子呢,别人指望不上啊。”徐瑛笑道:“爹,您看这大喜的日子,您又来臭我。”徐阶道:“你呀,有云卿一半,我也就知足了。”邹应龙觉得身上热乎乎地,有一种贴心贴肺的亲切,赶忙折身揖手道:“三公子才识过人,只是您一直没有让他放手去做罢了,【娴墨:办寿事是放手了,结果搞出来这么一套,隔院两层,徐阶还未必知情】”
徐瑛笑嘻嘻地,一副受用之极样子,徐阶脸色立沉:“还不出去接待客人。”将他轰出,自拉着邹应龙穿厅而过,缓步上了游廊,边走边道:“京师的情况,你都知道了。”邹应龙点头:“学生快马回京,所以也就没给您回信。”徐阶点头:“形势很严峻,我身边需要帮手啊。”邹应龙明白,这种话可不是他这种人能轻易说的【娴墨:做领导,除了要伪装高深之外,偶尔也要在下属面前示一示弱,让对方感觉到自己被需要、被看重,这也是一种拢络人心的好手段,下属看到上司肯将他的另一面小小地展示给自己,会当作是一种亲切和荣耀,】,赶忙道:“恩相过于悲观了,谅他小小常思豪,何足道哉,有子实、叔大在,有学生在、元美大家在,还怕控制不住局面么。”
徐阶摇了摇头:“春芳原本就老实,如今更是心懒了【娴墨:芳姨是聪明人,在内阁中闹的都不长久,故不如闷头不语吃闲饭】,居正翅膀硬了,近来在某些地方,政见与我还颇有相左处【娴墨:是提入内阁一年多业务熟练了,发现有些地方不对头,吭过两声】,也就是世贞和你靠得住,智识才学也出类拔萃,余人碌碌,都不大放心啊,何况今次的对手还有个徐渭,这个人你不会不了解吧。”邹应龙一听徐渭的名字,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娴墨:二人皆将徐渭当真正的对手,其它人都未放在眼中,】【娴墨二评:看至此回,可知作者以往之文心:作者要出徐渭,无处可出,一无头绪,思徐渭能写戏,故安排一能唱戏的梁伯龙,安排梁为免突兀,方又安排绝响在京盘下独抱楼,要给爷爷秦浪川传名,这戏台有了,主唱有了,就缺一出大戏,因此才安排张元忭搞出一套《金瓶梅》,一来披出《金瓶》作者归属之千古谜案,二来又将《大剑》故事一线贯通,妙在绝响盘买卖确是渗透需要,张元忭也确实是徐渭历史上的主要营救人,《金瓶梅》作者笑笑生是徐渭确凿可考,梁伯龙一腔血热也确有侠风,斗老徐至今已有数败,每败一局,都是给徐渭脚下铺一片石,垫一台阶,】,
徐阶长长叹了口气,道:“打万寿山上下来那会儿,我还没感觉自己老,可是这阵子上了好几天的火,寝食不安,这才觉出身子骨真是不成了,瑛儿这孩子你也瞧见了,真是指望不上,也就是你们这几个门生、弟子,能给我搭一搭手了。”
邹应龙道:“恩相放心,学生自当尽力而为。”
徐阶“嗯”了一声,轻拍着他的手腕继续道:“当初沈炼状告严嵩落得满门抄斩,致令朝野一寂数年,严阁老气焰熏天,老夫屈意事之,暗自寻隙,度日维艰,待到时机成熟,身边却又无人肯出力向前,若非有你豁出身家性命,适时果断出手,也不会开创出今日的局面。”说到此处,沉默了一阵,话锋却又一转:“可是,坐上了他的位置,我才知道了这做首辅的艰难。”
邹应龙扶托着他的小臂缓缓而行,一时猜不出话中用意,两人上了一角小亭,只见徐阶手扶红柱,眼望满园绿柳,透碧清池,叹息般地继续道:“先帝斋醮修道,耗费巨大,仅此一项,每年耗银便逾百万,那时南方倭寇横行,军费连年见涨,平均下来,每年需要一百四五十万两,西北俺答、北方朵颜、土蛮,以及国内的叛民造反都需防御平灭,各地旱涝蝗灾,消耗就更不必说,那时候国库每年收入不过百余万两银子,亏空巨大,根本入不敷出,严阁老却能在如此艰难的形势下往来筹措,将局面支撑不倒,单以此论,他已是我大明近五十年中,最大的功臣。”
邹应龙听得心头一跳,不论官场还是民间,严嵩父子的奸臣形象已属定论【娴墨:这还真不好说,严相也是可以三七开的,】,可是将他们亲手推倒的徐阁老内心里竟有如此评价,不能不让人深思,如果严氏父子是功臣,那么徐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