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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下过一阵雪, 不大,红墙的黄瓦上落了浅浅疏松一层, 月色缓缓的爬过去,洁白凄清的闪着点点微光。汴京的皇城, 因为发还了许多宫女的缘故, 多处宫殿黑魆魆的巨大影子蛰伏在四方,唯有皇帝与大臣议事的文德殿尚有灯火。
王府管家陀满手里提一盏灯笼, 慢慢沿着宫墙走回寝殿, 忽而有星星点点的冷风往袖子里钻, 他禁不住瑟抖。蜡烛的火苗被吹得乱颤, 管家经过那寝殿之时,隐约瞧见一个暗色的人影,就蜷在樟木雕花的门前。
他走近去看个清楚,把灯笼提高些,便是一惊:“王爷, 您怎么呆在这里?”
金兀术的脊背靠在身后门扉上, 手臂搁在膝头, 是个有些颓废的坐姿。他闻言, 也只是懒散的单膝曲起, 瞥了眼管家, 仿佛丝毫感受不到汴京夜半的寒冷一般, “陀满, 本王只是在想, 我是不是完了?”
陀满呸呸呸的驳道:“王爷乃大金栋梁,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何来如此丧气的话?”
金兀术脑袋微歪,想了想,笑意既苦涩,又带了属从们所熟悉的狠色:“直到今日下午,本王都深深失悔,竟容邢秉懿在我身边呆了那么多年。我想好几百种方法处置她,可她真的当着我的面,撞柱自尽时,我……”
管家沉默了会,叹口气:“王爷对夫人的好,夫人她总有一天会明白的。”
金兀术摇了摇头:“不,她不会明白。”
当他用剑指向她的脖颈,邢秉懿依然厉言顶撞与他,她是当真记恨他入骨。金兀术几乎被气疯,哐当一声收回佩剑,冷笑着道:“本王知道你不怕死,可你怕不怕生不如死呢?”
邢氏面色泛白,就听见王爷平静的语调中带着决绝的疯狂:“反正你留在这里,也是两看相厌,不如到浣衣院去,和你大宋的后妃帝姬们同甘共苦如何?”他恶毒的打量她,泄愤般嘲讽道:“现在大家可都知道夫人是赵构的皇后,想必每个男人都想当一回皇帝……”
他话音未落,就被邢秉懿扇了一巴掌。金兀术恼羞成怒的摸着脸,下一刻就见那泪痕斑驳的女人,咬下唇瓣,在他惊愕的视线中,一头撞向殿中抱柱。
他眼睁睁的看着她的身体软软倒下去,额头有鲜血蜿蜒而落,心痛如锥,瞬间千疮百孔。
方才还对邢秉懿雷霆大怒,喊打喊杀的王爷,冲将过去抱起邢秉懿,脑海中唯一的念头竟然是,只要她安然无恙,他什么都可以不追究。只要她能好好活着,把肚子里这个赔给他,他们就重新开始。
太医被心急火燎的召进来,给夫人止血包扎,大夫说她动了胎气,幸好孩子月份大了,能以药安之,若是头三个月,那必然难以保全。至于额头上的外伤倒不碍事,就怕内中有损,只能等她醒过来,如若一切正常,方可确认无妨。
邢秉懿在内殿床榻上沉睡,金兀术就坐在门外想事情,他想了很久,坐到双腿都发麻。管家路过,惊讶于他堂堂王爷竟然坐在地上,殊不知寒冷更让人清醒。
“这……外边太冷了,卑职扶王爷进去吧,”管家放下灯笼,弯腰来拉他,“王爷如果不想在这里就寝,翔龙阁也可,可别冻坏了身子。”
金兀术摆手,示意不必他扶,呼出的热气在冷夜中白雾袅袅,他抬起一双熬得通红的眼睛:“派人到五国城,将赵桓长子接到汴京来,本王要用他,来代替刘豫的位置。”
他养了十五年的郡主,叫赵构为父皇,金兀术如何能咽下这口气。
邢秉懿给他送了个女儿又如何,他还是没有太子,没有正统的皇位继承人,这才是赵构的软肋。
岳霖和杨羡胆色过人,只身潜入伪齐,成功劝说叛逃的淮西大军返回临安,立下大功。岳飞亲自带领五千岳家军骑兵,北上接应。两军汇合后,清点人马,除少数负伤和逃兵外,淮西军主力保存下来,为大宋挽回了巨大损失,陷入防御空白的淮西南路,重新得以填补。
吕祉于兵变难辞其咎,但拒不投齐,更以性命劝说淮西军归宋,忠心可嘉,赵构下旨,赠吕祉为资政殿大学士,特敕葬邵武樵岚,以示对家眷的宽慰。
吕祉殉国,官位空缺,赵构便擢岳霖任兵部尚书一职,杨羡查案得力,且和岳霖一样立有功勋,升迁为卫尉寺卿。杨羡之义妹梁红玉,本为官妓,占籍教坊,一并恢复良家子身份,对她已故父亲,当年被冤杀一事,也作出平反。
该赏的赏,该罚的罚,柔嘉不顾公主身份千金之躯,跟入伪齐,陷于陷阱,赵构本意是要斥责一番,奈何宝贝闺女还受了伤,小脸煞白哭唧唧的,半句责备之言都不忍说。
于是安排柔嘉回公主府安养,生肌膏玫瑰露补汤伺候着,没多久便恢复生龙活虎。
旷世一场虚惊,淮西大军回来了,按照先前的部署,由岳飞正式接管。但临安城中平静了没多久,便有些传闻流于市井,说皇上的懿节皇后其实并没有死在大金,而是被金国四王爷完颜宗弼收了房,停在为华殿的那副棺椁,是假冒的皇后。
老百姓传的真有其事,沸沸扬扬的,宫里边自然收到了消息。
大臣们之间也有讨论,当然没有哪个不怕死的,敢去向皇上求证,官家您到底有没有戴绿帽子。但奏请册立正宫,以安民心的表章,却很快多了起来,接连不断的递进御书房。
不管邢皇后是否真的像传闻中那样,嫁给金兀术,就算她已经不在人世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