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仲霆对他的沉稳感到万分敬佩:“我的亲舅舅,这都什么时候了,你居然还有心思下棋?”
李成轩似乎碰到了一个难解之局,抬目朝他招手:“过来陪我下完这一局。”
“下什么下!”郭仲霆坐到他对面,焦急地说道,“你知不知道阿度昨天死了?今日长安城内流言四起,说你堂堂福王,连个脱离奴籍的宦官都不放过,暗下杀手将人毒死。”
“我听说了。”李成轩仍旧没什么反应,继续思索着棋局。
郭仲霆见状,一把将棋盘打乱,急得快要哭出来:“有人陷害你,你居然还坐得住?”
李成轩终于郑重抬头:“你想让我说什么?”
郭仲霆打量他片刻,叹了口气:“舅舅,这么消沉可真不像你。”
李成轩低头轻笑:“谁说我是消沉。不过是想……静一静罢了。”
郭仲霆见他神采全无,也能猜到些许:“咱们从小一起长大,你心里想什么,我还能猜不到?况且……况且你也表现得太明显了!”
李成轩闻言只寥寥一笑,不置可否。
郭仲霆不由得再叹:“唉,你向来不近女色,好不容易碰到一个……偏偏……唉!”
他不敢将话说得太直白。可饶是如此,李成轩的脸色还是沉了几分,往日潋滟的俊目不见丝毫神采。
郭仲霆跺着脚晃着腿,似乎想寻找个解决办法,想了片刻,又试探着道:“其实……这也没什么大不了。我朝向来开放,太宗纳弟媳、高宗娶庶母、玄宗纳儿媳……”他咽了一口唾沫,小心翼翼地补充,“就连皇帝舅舅,按辈分也是郭贵妃的侄儿……”
“别说了。”李成轩终于沉声喝止。
他知道郭仲霆说的都是事实。郭贵妃的生母升平公主,乃他祖父德宗同父异母的妹妹。也即是说,郭贵妃是他父亲顺宗的亲表妹,论起辈分,他和皇兄都要敬称一声“姑母”。即便如此,郭贵妃还是嫁给了他皇兄。
皇子皇孙和公主之女联姻,这在皇室很常见。可是都并非嫡亲姑侄,或者舅甥,他也绝不可能逾越礼法和伦常。
而事实上,郭仲霆话一出口就后悔了。毕竟两人还在“五服”之内,万一李成轩真动了什么念头,皇室和郭家脸面上都不好看。他有些慌张,挠了挠头,又吞吞吐吐地道:“不如……娶个福王妃过门?”
李成轩抬目沉沉地瞟了他一眼:“以我现下的处境,还是不要祸害好姑娘了。”
真是孽缘啊!郭仲霆在心里哀叹,却又不敢再说什么,他试图将话题引回阿度身上:“那个……阿度的死,舅舅怎么看?”
“不怎么看。”李成轩依旧很冷静,“清者自清。”
“这坏的可是你的名声!”郭仲霆替他着急。
李成轩嗤笑:“我的名声还不够坏吗?”
这一问竟让郭仲霆哑口无言,蓦然感到一阵心酸。
想他外祖父顺宗共有二十四个儿子,除却早逝的、年幼的,如今成年的有十八九人。在他的诸多舅舅之中,李成轩可算得上人中之龙,最为拔尖,只可惜却背负了最沉重的名声。
郇王好赌,赌输了便记在福王府账上;会王好色,出入妓院便说自己是李成轩;冀王到处游山玩水、跋扈欺人,留的是福王的名号;还有宋王,明明是他喜好珍玩,偷了人家的传家宝,事后也赖到李成轩头上。
这一切的一切,不过是因为李成轩最受外祖父疼爱,众皇子嫉妒之余,也知坏事赖给他便不会受罚。而李成轩竟然从不戳穿,默默地替几个兄弟善后。
这种情况,在当今圣上登基后更甚……因为大家心里都明白圣上这皇位坐得并不光彩,圣上忌惮福王。
明明是同胞兄弟,本该亲近,却因都是王太后之子,是仅有的嫡出,反而让两人关系变得疏远。
他这个福王舅舅分明最为出众,却落得最不堪的名声,满腔抱负无法实现,为避嫌而不碰朝政。就连自己如此不求上进、不学无术,名声都要比他强……郭仲霆越想越替李成轩感到不值,竟快要落下泪来。
李成轩知他心中不平,反而笑着安慰他:“身在皇家,一生锦衣玉食、富贵荣华,自然也要承受非议……上苍是公平的。”
郭仲霆唯有勉强点头。是啊,上苍是公平的,给了他的福王舅舅超凡的样貌、非凡的智慧,给了他备受宠爱的少年时光,也给了他最显赫的地位……那么,这手足间的猜疑、情事上的坎坷、仕途上的终结,或许也都是上苍的安排。
一个人总不能事事和美、样样出色。
郭仲霆本想开解李成轩,没想到反而被他开解了一番,唯有郁郁地道:“舅舅,如今你打算怎么办?”
李成轩用食指敲击棋盘,沉吟良久才道:“最近我的处境不大好,为了不让皇兄生气,你还是离我远一些,谋个差事去吧。”
郭仲霆急得抓耳挠腮:“都这个时候了,你还管我怎么着,你自己打算怎么办啊?”
“静观其变,”李成轩抬目看他,“你放心,我自有分寸。”
郭仲霆见他胸有成竹的模样,这才稍感安心:“对嘛!情事是情事,前程是前程,你可不能一并颓废了。”
李成轩轻笑,又道:“前几日你母亲还说要劝你赶快成婚。怎么,你还没告诉她?”
郭仲霆心虚地抚着额头:“我……不知该怎么说。”他咽了下口水,索性下定决心,“舅舅,你不成婚,我也不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