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怎讲?”王羲之放下酒杯,看着眼前的谢安,他浓密的眉毛蹙到了一起,眉眼之间三道竖纹清晰可见,额头上的褶皱深陷,一副非常困惑的样子。
谢安摸搓了一下手中的青瓷酒杯,这是由会稽郡的德清窑烧制,酒杯上装饰简朴,花纹稀少,但是质地细腻,手感柔润,为士族豪门所偏爱。
谢安沉默了片刻,终于抬起头,淡淡道:“若是不出意外,可能不日便要离开此地。”
听闻谢安要离开,王羲之便大致清楚了个中原因。
“你决定了?”王羲之拿起大肚细嘴酒壶,给谢安斟了一杯酒。
谢安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随后站起身来,踱步到亭边,两手抚摸着凭栏,凝视着满园的锦簇花团,烂漫红英,显得有些忧心忡忡。亭外,清风淡淡,细雨绵绵。
谢安点了点头,道:“余自幼蒙王文献公(王导)与王大夫(王濛)赏识,略有薄名。弱冠之年得朝廷召入司徒府,授佐著作郎之职,然彼时身有疾患,未能蒙恩。余心念大好河山,为避朝堂之事,尔后隐居于东山,而来二十有一年矣。”
说到这,谢安笑了一下,继续说道:“其间难架庾刺史盛情,短暂出仕,亦不过月余而已。”
谢安顿了顿,肃容道:“然堂兄薨,大兄卒,万石挫于前燕而被贬为庶人。内有桓元子把持朝政,广植党羽,剪除异己,不臣之心昭然若揭;外有前秦苻坚励精图治,披坚执锐,虎视眈眈。”
“余为谢家子,亦为大晋民,于此家国危急存亡之际,岂敢独善其身?否则百年之后,无颜见先祖矣。”
谢安一番怆然陈词,王羲之动容不已。他凝望着谢安,捋了捋下巴的胡须,叹道:“安石兄满腹韬略,胸怀天下,而今能受命于此危难时刻,实乃天下之幸事也。”
“既如此,愚兄仅以一言相赠:勠力同心,大局为重。”
谢安聪慧异常,自是明白王羲之话中之意是让自己别和桓温内耗,于是他笑着端起了酒杯,敬道:“逸少兄嘱托,安石自当铭记于心。”
……
微风柔柔不定,春雨绵绵不绝,润泽万物。
谢婉在桃林中急速穿行,不时有湿漉漉的花瓣粘在她的散开的发丝上。
林河背着谢小幽紧跟跟在谢婉身后,听到谢婉突然喊道:“到了!”
谢婉转过头看着林河又道:“前面的院子就是”。她整了整衣衫,理了理飞散的长发,粘在发丝上的花瓣洒落落了下来。
林河抬起头看着眼前的院落,大门牌匾上遒劲的“谢府”二字赫然入目,好像和《兰亭集序》上的字体倒是颇为相似。
难道是王羲之亲笔?林河心中嘀咕一句。
这会功夫,谢婉已经走到了谢府的门前,拍打着大门上的铜门环。
门内的仆人很快就打开了大门,打量着两人道:“请问公子找谁?”
眼前的这位公子衣衫虽破,但相貌出众,气质不俗,绝不是平常人家的出身。他不敢怠慢,连忙恭敬问。
谢婉道:“请转告诉三叔,侄女谢令姜前来拜访。”
侄女?老爷的侄女?仆人怔了一下,连忙恭敬道:“小姐请稍待,容小人前去禀报。”
话音刚落,仆人便急匆匆的向院落里的亭子跑去。
“老爷,老爷。”
“何事如此慌张?”谢安看着仆人急匆匆的模样,皱了皱眉头。
仆人连忙拱手道:“老爷,门口有一位小姐,说是您的侄女谢令姜。”
“嗯?令姜到这来了?”一丝不详的预感闪过谢安的心头,他依然面容沉静,摆手对仆人说道:“快带她客堂叙话”。然后,不动声色地起身朝王羲之拱手道:“逸少兄,家侄女到访,失陪片刻。”
王羲之好奇道:“谢令姜?可是那‘未若柳絮因风起’的道韫侄女?”
谢安点头道:“正是。”
谢婉从小就天资聪颖,敏而好学,知书达理。今年不过十七,其“谢女咏雪”的故事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未若柳絮因风起”更是人人成诵。谢安非常疼爱这个侄女,视如己出。
“安石兄可否方便引荐?”王羲之早闻其名,今日这里不期遇见,那肯错过。
“逸少兄请——”谢安知道这位老友一贯就不拘小节。
王凝之给父亲撑着伞,跟在谢安的身后出了亭子直奔客厅走去。
少顷,仆人引领谢婉来到客堂。
王羲之见谢婉的气质和模样,暗道果然名不虚传。而他身旁的王凝之,眼中陡然闪过一丝炽热。
谢婉一见到谢安,登时扑跪在地上,嘤嘤啜泣道:“三叔!家里出事了!”
谢安心中咯噔一下,脸上却不动声色。他快步走到谢婉面前,连忙把她拉起来,皱着眉头问道:“何事如此惊慌?”
谢婉看了看一边的王羲之,犹豫了一下。
谢安摆了摆手,“这位会稽内史,你王世伯王右军大人,但说无妨。”
谢婉缓了缓情绪,这才说道:
“三叔,桓温以临阵脱逃之名将四叔关押于天牢,以失察之罪贬谪五叔为永嘉内史,以大哥冲撞上官之名革职待办。其余谢家子弟皆被勒令回家反省!”
“前日,桓温派人竟然在四叔书房搜到了一方私刻玉玺!”谢婉惊恐道。
“好个桓温,这是要置谢家于死地啊!”这是关于抄家灭族的大事,谢安的面色终于变了。
他眯着眼睛想了一会儿,对着王羲之拱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