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洋大海中横陈一个客栈,银白的支柱深插海里,板上的五间房在海面上灯火不灭,照亮深幽翻腾的海浪,眼睛看清楚了深蓝色的厚幕。厚幕里、房板下,银白支柱扭晃如蛇,或也是龙。
他很担心,浪再大一些、潮再涨一些,最后的栖生之处将不复存在。探身朝外,抓着栏杆晃了晃,气流震荡起波浪,晕延开去,他稍稍放心,广袤的大海有极强的容纳性,上涨的浪潮会流荡均和,不会影响他所在的这方水平面。
他又有些矛盾的期待,深蓝厚幕里肯定另有一个世界,否则为何眼所及处只有他,他被隔离出应在的世界。
肚子咕噜一声响,他跑进一间屋子,找到一碗红烧肉,几天来吃剩后还有两块。这是最后的食物,得留作生死时刻缓命用。他似乎不是一个人,在这里等着谁,两块肉中有一块是那个人的,他要和那人一起分享。
“去大陆吧。”记忆中响起一个声音。
他想起来了,父亲说过,他们父子俩离开大陆到海上探险。父亲呢,怎么丢下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在海面上?他等待的人是父亲吗?
海浪声中传来人声喧哗,他跑出房间,看见客栈靠岸,深褐色的大地上矗立着一栋栋深红色楼房高耸天际,每层空间高得奇怪,没有门,反射银光的透明窗与空间同高。那是梦乡的荣光返照,还是现实的愿景呈现?
有人向他挥手,他不认识。在岸边看他的所有人都不是他的同族人,他的家靠在一个陌生的大陆。他上不上岸,让不让岸上人进入他的家?
他好像上岸了,似乎在大陆上兜了一圈后回到岸边,踩在疑是白贝堆积所化的礁岸上看海。他的家已跟大陆分离,像孤舟漂浮在海面上……
他最后留在大陆上还是回到孤舟客栈里?记不得了,梦醒后最新的印象是在他脚下滋滋作响的随时可能破碎的白贝礁岸。
现在,他脚下也滋滋作响,每一脚都深陷在银白的积雪里,每拔一脚都很费力。他想去银白之光的山巅,想看到颖神眼里的世界。
银白之地里,雪树风林中,何时会出现守护颖神禁地的神兽?神兽会撕裂他、吞噬他吗,他能用冰寒的刀刃、火热的弹头探入神身吗?
一抹雪白的幽灵闪过,动态让它活呈在同色的幕布中。是幕布上的秀纹鲜活了吧,一大团扭搅成形,现出矫健的四肢、雄壮的身躯,两束摄人的幽寒冷光是雪地寒气,更是神的精气。
雪灵潜伏在雪树后,他静静地站在雪地里。强大的压力袭来,他内心恐惧,惧中升起崇敬。他由心敬畏光之精灵,虔诚地接受检视。前方不可再行进,神兽向他作出警告。他能力有限,奋进至此已足以,若要继续深入,他需继续修炼自己,不仅是体魄,更需勇毅,这些都源自智颖之思。这是冠冕堂皇的台阶,他现在还没有足够的勇气和力量挑战前方的道路,当下应保住自己的性命。
父亲说得对,先整理好自己。
对峙似乎旷日持久,他感觉浑身僵直,想跪拜都不由已。雪树后有了动静,雪灵似乎对他的表现很满意,抖抖身躯,甩甩前后肢,最后瞄视他一眼,转身飞射入幕布里。
瞬闪的银光下,他看见一双光翅,飞射之姿好像银白的颖舟。雪地里长长一串足印,蜿蜒如蛇,或也是龙。
颖神从恒阳升起的水天相接处而来,那里有一朵奇异的五行花,花化颖光与恒阳共辉,照拂人间。颖神是神天美神,天云织就一双云翅带着神身扑震天地。颖神一手执龙、一手执蛇,龙吐天水滋养万物,蛇撒精卵养润千孙。
颖神先巡视大地、接听民情。神知人愿,但人不懂神言。颖神从云翅上拔下一根银羽,赐字给人类。首先学会书写的人在神意下集合起来精进思识,在神的指示下周游各方普及知识。
一些人自认为掌握神识,以头领姿态画地为界,以颖神地上代行人之名管控界内生息。谁才是真正代行人,或者说谁才是第一代行人?各界领主开始相争,拼实力、拼名望,荒野变良田、陋屋变雕房、脱口有华章、出手显寒光。另外一些敬畏神识的人一边奔走各界,一边祈告颖神平息纷争。
颖神没有立即回应敬求,先收回了赐予人类的颖灵之光,恒阳光芒中不再有五行光华。随后,神将领命附身君侯将相,将五洲战力诱致各洲开阔平原。平原上旌旗飘展,争霸战一触即发。突然,天空中响起震撼人心的进行曲,雄壮之音激起将士想要冲锋的昂扬斗志,可是身体却动不了。他们仰头看见空中盘旋的银光,一双光翅洒下星羽,飘落在平原中央爆炸出耀眼的火花,一时间飞沙走石、风卷旌旗、热浪滔天,轰得人心震颤。这是神天的震怒、颖神的警告。各方战力偃旗息鼓,人人跪拜,请赐真正代行人统管世界。火光中出现一个盘坐五行花的巨人像,抬手指向一个方向。五洲五道神光顺着指示汇聚于一处,化作一棵神树。
神树代表神意,但不能作为人统管世界。每日会有仪使看护神树,等待真正代行人出现。
一个暖日,看护神树的仪使看见颖湖上飘来一个花篮,篮子里有个婴儿。他不敢踏入神圣的颖湖,只好等花篮飘近湖岸。花篮一直飘到神树的树荫下靠岸,仪使惊奇地提起花篮,惊喜地看见婴儿的襁褓上绣有一朵五色花。
这是颖神托身的圣婴,不属于任何一个家庭、任何一个国家。仪使在神树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