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叔靠墙蹲下,低头不吭声,老妻又小心道:“午时亭里人来过,召你去亭所。”
申叔“嗖”地又惊起。
这个时候,能有什么事?
屯长王谷不幸死在乱中,官府还没来得及遣新屯长来任职,本屯是甲屯,与亭所在一起,民务大小事便暂时由亭中代理着。
贼叛来得太突然,官府没能及时组织百姓避乱,波及到高平县的时候,颜伯领着游缴等亭中小吏,集拢近百精壮,一直游走在贼军周边袭扰斩杀不停,尚不时派人将各种消息传递进城里去,即便叛贼大军围郡城时亦未放弃过。
听人说这次乱事中,亭长颜伯亲手砍下的叛党头颅就不下六七个,如今乱平再归来暂时任职,或许早晚便要升迁,已愈发使人生畏了。
亭所相召,想到有可能要遇这位杀贼如杀鸡的亭长,正准备畏债潜逃的申叔顿时就心虚了,急起身出门,老妻在后叫他先吃饭再去,只是充耳不闻。
一个人走到亭所外面,又不敢进去,磨磨唧唧老半天,直到颜伯领着三老等人出门。
申叔吓了一跳,颜伯也看见他,开口道:“午时便使人召你,如何此时方至?”
申叔呐呐不能答,颜伯先转头对三老等:“且暂候一二。”
也不让申叔进门,就在亭所门口,颜伯对他道:“你等失官马之家,雒阳已有定论至,所失当偿官府。”
连日的惶恐终于有结果,听到这话,申叔痛苦地闭上眼,本来最后那丝不甘破灭,人应该解脱的,却只觉浑身力气都被抽走,几乎就要站立不稳。
颜伯再继续:“然此事官府亦有过,邓公传语,所偿数当减半……”
尚未说完,申叔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突然张口打断他:“减半亦还不起!”
这一声,几乎是吼出来的,唾沫星子都飞到对方脸上去。
颜伯居然点点头,同意他的话:“然!故邓公尚有仁政下,此次讨贼缴获之马,各郡失官马之户若无从贼事,许再牧养母马三五匹,只此番无雇薪给付,待各家母马产育,一驹可抵欠马一匹,若得五载偿完,便罢!”
咦!
申叔几疑耳朵听错,欠账减半不说,还许再养牧官马,以官马生育的小马驹抵所欠大马,这般简单,自家之前所谓的天大难题就不存在了?
这样的好事反让人难以置信,申叔尚激动不能语,颜伯又道:“失官马之户,再牧马不得俸资,吃粮可由官府暂借,限三岁内还清;所欠官马五岁内尚不得还清者,按十石粮一马之价赔偿!”
颜伯一口气讲完,见申叔已是呆呆傻傻的,伸手轻轻一推:“可听明白?”
申叔激灵回神过来,什么都顾不上,只是眼泪突然成串往下落,反倒把颜伯吓得一跳。
尚未出言劝慰,申叔双膝一弯,身子已跪伏下去,额头死死抵在地上,他想说些感激的话语,却一句也说不出来,嘴里只会“呜呜”地乱嚎,越叫似乎越是伤心,最后眼泪鼻涕尽都糊到脸上。
好半天,颜伯与亭中三老等才将申叔扯起来,劝解几句,止住他激动的情绪。
待申叔平静下来,几人还有别事,便告辞离去。
申叔又在原地站一小会,看看天,看看屯中的民居,看看来来往往的人们。
世界似乎突然就变得和之前不再一样了。
良久,才突然想起一事,忙像个小孩儿般蹦跳着往家中去。
离家老远,他便扯开喉咙呼喊他的老妻和孩子:“屋里耶!备麦种~补冬耕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