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岭巴山之间,蜿蜒的汉水顺着河道向前流淌,向着大江奔去。
深秋时节的汉水两岸,除少数常青树外,林木树叶多数正在掉落,山间景色在夕阳下远看,黄一片、灰一片、绿一片的。
曹操败于河南一个月之后,距离襄阳西北三四百里远,属于汉水中游的宽阔江面上,近千艘船只聚在一起,飞蝗般浩浩荡荡逆流而上。
这是一支由渔船、渡船甚至革船(注1)临时组成的船队,每船上载人都有限,但船的数量多了,所载也就可观。
前行船队中,一些马儿在各自呆的船头不安地打着响鼻,间或发出一两声轻嘶鸣叫,明显都很惊惶,不过除此以外倒也未添乱——从被强拉上船时起,它们看着四周的流水,四蹄便都不敢妄动,只得老老实实呆着。
现在逆风又逆流,行船很是吃力,军士中会使船桨的轮流着用力,然从顺阳到武当县三天几百余里水路行下来,从丹水至汉水,早都疲惫。
船队正中亦有一艘艨艟,在一众小船中算得鹤立鸡群,在整个航行的大多数时间里,船舱内刘备都轻轻搓着双手,孙乾、糜竺、孟建坐在他对面,亦都面色凝重。
关张、陈到、糜芳等武将分在其余各船弹压兵士,这船舱内就他们几位在。
在这种紧张压抑的气氛中,船队沿着水路一直向前,最终行出南阳郡地界,到遇到江中一处沙洲时,便是另一条支流庸水(注2)汇入汉水的入口,到了此地,船队便转航到庸水中去。
顺着庸水逆流上去,就是上庸。
上庸,既春秋时之庸国,庸人自扰的庸国。
如今的上庸尚属于汉中治下的县城,到曹魏时期。才再新分出,划成上庸郡。
汉中在张鲁治下这些年,倒也不是铁板一块,作为汉中东屏障的上庸及附近几县。就都控制在地方大族申氏手中。
申氏族长申耽,如今名义上从属张鲁,私拥数千兵丁,平日尚听命令,实际上更似黄祖之于刘表。有很大的自主权,张鲁专心教务,只要他听话就好,并未再多来管束。
其实汉中治所南郑就在汉水南岸,要从南阳取汉中,沿汉水行水路的话,可以一直逆流而上,直达南郑,尚有出其不意之效,只是刘备这支船队并非水军。若不顾后路冒然轻进,被陷其中,就只剩死路一条。
所以,刘备要取汉中,必先夺上庸。
庞真不甘只做邓季的藩属和炮灰,面对袁绍抛来的大好处,立即就靠上去,本不足为奇,非只是他,刘备也不甘心只做炮灰。
正因为此。入主宛城后,刘备才多往来于襄阳而非雒阳,私下结好刘表。
这支浩浩荡荡的船队中的主座船艨艟,就是与荆州交好后。刘表念同宗之谊送给刘备的,方便他往来襄阳。
司州战败曹操,刘备自认也有一份功劳,已回报了邓季收留的恩义,如今该是为自家谋算的时候了。
南阳本为大汉天下第一郡,县多人口也多。然而刘备所占地界只有治所宛城并北部二十余县,这二十余县人口本过百万,被邓季一番诱引后,迁往西凉的就有四十万众,再加之瘟疫盛行,前后北逃的贫民、南奔的大族,也已经凋敝下来。
就算如此,剩下的四五十万民众在这乱世也当得“稠密”二字,宛城亦高雄,可是架不住周边还有邓季、曹操、刘表三大强邻,谁都惹不起,命运难以自主,当不得根基长久之地。
曹操大败于司州,本可趁虚取其地,颍川、陈留、汝南却又多空旷,张杨等太守数年下来,各屯田处仿造的坞堡也渐开始成型。
且其等数郡,多一马平川,易攻难守之地,若自家没有一处如同袁绍之魏郡、曹操之东郡、孙策之丹阳、刘表之南郡、邓季之河南这样扎下根的地方,便得占之也只是一时,早晚又要被人撵走。
如今想起来,前半生中只可惜徐豫二州之地,刚得陈氏、糜氏等襄助,刚才开始扎下根,就被曹操来撵走。
想起访诸葛孔明时对方给自己的提议,北方暂无可图之机,似乎也只有汉中易守难攻,若能取之,还能凭借地利,给他刘备几年时间,去扎下根来做基业,起家之本。
人人都说刘璋暗弱,不堪为蜀主,若得据汉中,便可取道谋蜀!
汉中乃高祖龙兴之地,据此地为基,再取蜀地,或可得循先祖足迹,一步步去称霸天下,对于大汉皇族来说,诱惑岂小?
而且曹操新败,邓季亦兵疲,刘表忙防孙策,如此天赐良机之时,运作得好,之前结好的邓季、刘表两家应该都不会多事,南阳便无兵卒亦能得保住,可以当自家以后进军中原的出口。
等占据汉中,自家也要学邓慕安,大迁南阳民到汉中去。
此后曹操或另外的兖州之主进取宛城,便保不住,也当还有数年空闲,之前能得多征几年税赋就好。
所以,这次出兵汉中,刘备乃是倾力而出,从鲁阳败于曹军后就开始拼命扩军,到现在,数百艘船只上运载着近两万士卒,三十多万石军粮,就是他全部希望所在,宛城只留简雍领不到三千兵看守。
此番出兵,已是容不得再失败,故此,沿途刘备君臣都免不得紧张。
还好,沿着汉水逆行而上,直到改航庸水,再前行数十里,全军下船来整军,除有几艘革船漏水沉没,淹死十几名军士外,其余都无大事。
到熟悉的陆地上,刘备终于不再那么紧张,遣关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