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身后不再响起马蹄声,白乘风有些失落,他回头望了一眼,一条路茫茫望不到尽头,只有冷风卷起败叶飞一会儿又落下来。
“有什么舍不得吗?”他自嘲笑笑。他相信世间有好运气,可他是倒霉人,好运气凭什么垂青他?
他吃过太多苦,痛恨冬天。在最冷的夜里,他总难免想起幼时的伙伴。那间破庙,一条破被,两人挤一起睡,一个里,一个外,第二天他醒来了,而朋友永远睡过去了。而有的人家,大冬天却一定要用绢扇子扇凉的。
他有时会特意去回想幼时的苦,冷、饥饿、被人打骂、被恶狗追咬,那些悲惨的记忆,他后来想起时常带着笑意。
很古怪,他就是会去想那些。自讨苦吃?不,那些过去的事,想着想着会觉得如今还过得去,就有些开心,然后觉得死亡才是美的。
可他没死。想过自杀,完完整整地构想整个自杀的前、中、后的场景。可就是没自杀。
要说他也快乐过,尤其是开始练剑后。三娘收他为义子,教他剑法。四娘也教,张巡也教,他青出于蓝。练剑的那几年,他很少想起幼时的事。
可惜后来叛乱发生了。义父死了,死守孤城,城破斩首,可以算是光荣。三娘……三娘死得委屈,战场她也上,叛军她也杀,还勤勤恳恳地照顾义父的起居。可因为她是将军的女人,所以她得死,死成一个榜样。
那是最恐怖的十月,整个睢阳城鬼影绰绰,看不到几个活人。三娘死得太委屈,四娘受不了,进了庵里修行。他不行,他得担着,得干点什么。
人已经杀了很多,已经谈不上恨,就是要干点什么,就像石磨就得磨豆子。现在伊子奇也杀了,差不多了,还得杀一个。
想到当年作乱的人如今身居高位,好像那些血全没流过,好像那些人本来就该死,他觉得很不公平。
这世界不公平,他认,但不能让三娘委屈了,不能让四娘委屈了。他生命中仅有的美好的事:剑、三娘和四娘。
他想起往事,往事总给他勇气。他抽马儿一鞭,夜色里越去越远。星光黯淡。
……
幽州城到了,高大宽厚的城墙经过几年的修修补补,仔细看才能发现火石劲弩造成的破损焦黑。再过几年,这些痕迹将完全消失,就像城上死去的人,慢慢的谁也不记得了。
白乘风并没有什么感伤,他只想睡一觉。昨晚不到半夜马就不行了,他只能弃马而行。丹田深处那股异力从细微到壮大,一夜狂奔,他伤势不仅没有恶化,反而痊愈了。
不可思议的情况让他忽然明白那股异力是什么,来至何处?所谓“十日生”,是将往后几十年的生命能量在短短十天内完全耗尽吧。
这股力量因人而异,到底多磅礴?多巨大?白乘风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全身充满力量,就是与刀王再战三千回合也撑得住。
不过脑袋有些昏沉,他觉得睡一觉比较好,要去杀人就得做好杀人的准备。
白乘风被敲门声吵醒。很长时间以来他都是一个人,所以敲门的声音令他有些疑惑。
“喂,大白天睡懒觉么,快起来啦!”熟悉的快活的声调令白乘风皱起眉头,那位五小姐。不过那位七小姐想必也到了,想起她说“谁也不喜欢被人一直问一直问”,他有些感激。
白乘风看一下天色,估计自己睡了不到一个时辰,不过睡得很好,可能跟昨天的酒有关,跟药有关。
肚子又饿了,午餐时间还没过。白乘风点了牛肉、米饭和汤。
五小姐自作主张,让小二拼桌,又点好些酒菜,道:“大家吃,别客气。”她身边多了一人。朱韬,幽州城有名的剑客。
白乘风任她摆布,一言不发。
五小姐终于憋不住,娇笑道:“怎么样,我们来得够快吧?”见白乘风无动于衷,又抬出七小姐,“七妹一大早就催我们上路,一路马不停蹄,好像来晚一步你就要仙去似的。”
白乘风不打算搭话,连七小姐也不看。人间当然有美好的人和事,但他不觉得自己有福气拥有,何况所剩时间无多。
朱韬年约四十,身材高大雄健,一嘴络腮胡,目光炯炯,十分威武,见此情景,很有些不满,但既然两位公主不发作,他也就忍着。
白乘风先看剑,再看人。剑搁在桌上,很大很沉,这种剑运用起来并不容易,但随手一招都威力巨大。这人手臂粗壮结实,手掌宽厚有力,舞起这把剑来,定威不可挡。
“小兄弟对我的剑感兴趣?”朱韬说着瞧瞧五公主的脸色,见她兴致盎然,甚至有鼓励之意,当下一笑,道:“不妨拿去看看。”左手抓起剑,掌力催拍,大剑连鞘从桌上横空掠过。
大剑裹挟劲风,力道十足,倘若给直接撞上,可能连骨头都要折断。
朱韬觉得年轻人至少接得住,不然也太废柴了。也只有接住了才好玩,剑上力量雄厚,接住了必给冲倒,大庭广众下一屁股囤地上。
大剑迎面而来,白乘风不动声色,拿着筷子,随手一划,大剑忽然改变方向,斜斜摔在地上弹了几下。
大堂顿时一静,谁也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秦天岫眼底精光一闪,眉头大皱。他坐的角度正好看得一清二楚,筷子看似不经意的一划,其实从大剑剑柄到剑尖连点了七下,每一下间距都不同,力道轻重和方向也有细微差别,这才将大剑引得摔在一旁。
那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