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家一行人满脸晦气,和曾如兰道别后,就挤进了那顶青色小轿。轿夫们微蹲身子,再齐齐发力,小轿就摇摇晃晃抬了起来,打道回府。
高介明坐在锦杌上,由金砚捏着肩背,笑眯眯地看着她们离开。
轿夫“嘎吱嘎吱”踩在雪地上,轿子一颠一颠的上下起落。小几上的茶具,被晃得发出清脆的碰瓷声。王氏眼神晦涩,沮丧地垂着脑袋,给刘嬷嬷和许清菡斟茶。
茶香四溢,刘嬷嬷眉眼不动,沉静地接过了王氏递过来的茶水。
王氏性子急,早就急得嘴角冒泡,见刘嬷嬷这副稳如泰山的样子,忍不住嚷道:“娘!您怎么能把菡儿许配给那种人!一百八十房小妾,亏您狠得下心!”
高介明的脸上总是带着轻浮和霸道,更兼之他分明是高家的嫡长子,却被养成了这个样子,他的父母是什么人品也就可想而知了。这样的人家,就算是嫁过去做正房长媳,也绝不是什么良配。
刘嬷嬷张了张嘴,正要解释,一抬首却见王氏看自己的眼神,悲愤痛恨得就跟看什么仇人一样,不由冷了神色:“那你说,不这样办,我们能有什么法子。”
王氏在这小半年的相处里,早就把许清菡当成了真正的外甥女来疼爱。她一时间心如刀绞,再想到刘嬷嬷对程氏的偏疼,两滴泪就从眼角沁了出来。王氏忍不住靠近许清菡,放声哭了出来。
哭声悲切,隐隐传到了外头去。刘嬷嬷眉毛一竖,立即斥道:“快住嘴!像什么话。”
刘嬷嬷近来是真的看不惯二郎媳妇。大儿媳妇分明还在孕中,王氏偏偏要去招惹,还嚷着什么要一碗水端平。她也不想想,女人家生孩子是半只脚踏入鬼门关的大事,就凭这点,自己就算真的偏疼程氏两分,她又何必念念不忘?
刘嬷嬷想着,心头更是忿忿,还待再说,许清菡却摆了摆手,刘嬷嬷这才讪讪地闭上嘴。
王氏伏在许清菡的怀里,再不敢放声大哭,只呜呜咽咽的啜泣着。许清菡满心酸涩,只觉更加茫然。她轻柔地抚了抚王氏的背,低声道:“外祖母的主意,也是我的主意。”
王氏一惊,止住了抽泣,带着哭腔问道:“什么意思?”
王氏穿着一件绿地织金缠枝宝相花缎袄,如今歪歪斜斜的搭在身上,平日里总是梳得一丝不苟的狄髻也微微散乱。许清菡帮她稍稍理了理,又扶了扶王氏发髻两侧的各式金簪,叹道:“你看高介明今日的样子,像是舍得放手吗?”
王氏脑袋稍稍一转,高介明的脸就浮现在眼前。她是成过婚的人,自然明白他看许清菡时眼中灼灼的亮光,到底代表着什么。王氏心里“咯噔”一下,看他这个样子,怎么也不像是会放手。
王氏似懂非懂,却梗着脖子辩道:“不愿放手又如何?我们咬定了不放你出阁,他还能强抢不成?”
刘嬷嬷正啜着茶,闻言不由轻嗤,冷冷地撇开了脸去。心道,到底是程氏聪明一些,虽是口拙,但不懂就问,比王氏这自以为是的要强得多。
许清菡垂着眼,手指一圈一圈地在王氏的绿地袄上打转。织金缠枝纹仿佛顺着许清菡的手指蔓延而上,直要钻进人的心底,把整个心都纠缠、蒙昧。
许清菡扯起一丝嘲讽的笑,轻声道:“他还真就敢了。潮洲城巴掌大的地方,他却能纳了一百八十房小妾,虽说定是有所夸大,但不拘什么,这百余人中必然有几个好人家的姑娘,被他用不知什么手段诓骗了来。”
就这么轻轻扯起嘴角一笑,就恍若红莲初绽,美不胜收。刘嬷嬷坐在对面看着,更加坚定了这个临时起意而又破釜沉舟的决定。
王氏的表情略有松动,许清菡缓声继续道:
“我们除了有些银子,并没有什么能和他高家嫡长子抗衡的。”她的声音淡淡的,细听却能辨出无尽的疲惫,“高家一时兴起,说了个利润三七分,我们就焦头烂额、跑前跑后,最后还是靠太守松口才谋得安稳。高介明铁了心要我,我们能拿什么和他抗衡呢?”
王氏终于听出点意思来了。她坐直了身子,反手握住许清菡的十指青葱,小心地斟酌了词句,问道:“你们的意思是说,高介明权大势大,无论我们怎样挣扎,最后都逃不开一个结局,索性装作放手,降低他的戒心,以谋后事?”
刘嬷嬷这才看王氏顺眼了一点,她点头道:“所以越是和他讨价还价,他就越发以为我们是认真的。也唯有他当了真,菡儿才有一线生机。”说到这里,刘嬷嬷的声音抖了抖,不过她掩饰得极好,王氏没有丝毫察觉。
许清菡幽幽地望了刘嬷嬷一眼,对王氏道:“这叫不破不立。”
王氏眼里泛起喜意:“那我们要怎么做?”
许清菡低柔地告诉给她听。喁喁私语在轿中回响,随着袅袅茶香缓缓蜿蜒而上,淡入天际,语不传六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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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关越来越近了。在距离年三十还有两个月的时候,刘家开始盘香油铺子。
听见这个消息的时候,高介明正坐在青楼的雅间。花魁姑娘桃梦伸出柔荑,媚态动人地为高介明斟花酒。
花酒带着迷醉人心的芬芳,仿佛要让人永生永世睡在美人怀里。桃梦不时抛来一个媚眼,高介明觑着她的艳色,却不期然想起了许清菡的绝代风华。他忧心地晃了晃夜光杯,满脸不确定地看向金砚:“刘家这是要出什么幺蛾子?”
金砚作为高介明跟前最得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