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二三月,杨柳齐作花。
春风一夜入闺闼,杨花飘荡落南家。
含情出户脚无力,拾得杨花泪沾臆。
秋去春还双燕子,愿衔杨花入窠里。”
眼前的美姬动情地浅唱着,杨华手中的酒杯乍然跌落。
美人吓了一跳,连忙摇过手中的阮咸琴搁在身旁,伏下去请罪:“将军息怒,可是妾身唱得不好?”
杨华一把将美人揪起,气势汹汹地质问:“这是什么歌?何人所作?”
美人既惑又怕,怯生生地跪下:“妾身有罪,妾身原是北朝人,这首歌是北朝宫里传出来的歌。”
杨华自知失态,将美人扶起来:“如玉,你不要害怕,我不是在责怪你。你可知道这首歌是何人所作?”
如玉略稳了稳神,低头道:“这首曲子,是妾身自己所谱,至于唱词,妾身听闻,乃是北朝太后亲作,名叫《辞》。因为当年太后令宫人昼夜连臂蹋蹄歌之,所以流传甚广。只是传出宫外,却失了调子,妾身只得其词。”
杨华一把瘫坐回座椅上,口中嗫嚅:“《辞》……”
如玉不解,又伏下去请罪:“妾身读书甚少,不知其中深意,只是觉得婉转凄美才谱曲唱来。若冒犯了将军,还请将军恕罪。”
杨华伸手将美人捞起来拥进怀里坐下:“我说了,不关卿事。只是这首歌……”
如玉不敢言语,只定定地望着将军。自从逃到南梁,虽得了元子攸万钱,日子充裕,心情却一向愁苦。直到如玉去一家酒栈弹琴卖艺,才又得了杨华这个知己。
杨华是南梁的一员将军,二十有五,姿容俊俏又懂琴艺。而他半点不嫌弃如玉的身份,竟将她纳回了府里为妾,如玉颇为感念。两年间,她渐渐将对元子攸的钦慕之情转移到了杨华身上,暗喜自己命途总算不错。
将军到底怎么了呢?如玉看着杨华,他似乎陷入了什么遥远的回忆,只一脸凝滞。
过了好久,杨华回过神来,拈起如玉的耳坠子说:“你想听个故事吗?”
如玉低眉顺眼地点点头。
“从前有个姓杨的大将军,他武艺高强、战无不胜,皇帝很仰仗他。杨将军有一个夫人姓潘,这潘夫人亦非寻常女子,她善于骑射,还曾戎装上阵与杨将军共逐游猎、并肩杀敌。”
“竟是个女巾帼。”如玉钦佩地细语道。
“嗯,”杨华点点头,“他们共度的岁月,有一半都是在沙场上。回到了军营,杨将军宴饮部下幕僚,潘夫人必列一席,与这些英雄坐在一处饮酒谈笑。酒兴起时,杨将军便指着夫人向众位介绍:‘这是我家潘将军。’”
杨华讲得动情,如玉也便喃喃:“真真好一对伉俪。”
杨华笑笑,将脸埋进如玉肩窝里,情绪急转:“可惜好景不长。在一场战役中杨将军大败,作为主将,他受皇帝迁怒,被贬去偏远之地做守兵。留下潘夫人带着三个儿子,独守在都城家中,不知何时才能一家重聚。潘夫人整日整夜地思念夫君,却又无法得见,她终日痛饮,喝醉了便抱着九岁的小儿子哭。她总说小儿子长得最像她的杨将军,眼睛大嘴唇薄……”
如玉懵然初醒,眼大唇薄,说得不正是杨华吗?她想抽身将杨华的脸捧过来看一看,却被怀里的他抱得死死的。
“将军!”如玉感到杨华的下巴猛烈地抽动,硌得她肩窝生疼。
“熬到两年时,她终于没忍住寂寞,私通了一个书生!”杨华在如玉怀里猛烈地痛哭,如玉顾不上疼,只能奋力而温柔地揉搓着杨华的背脊。
等到杨华渐渐平息下去,如玉才轻轻地扳过他的脸来,扯过帕子小心地揩拭。杨华泪眼迷朦地抓了她的手道:“你一定猜到了。”
如玉悲戚地点头,柔声说:“那位潘夫人,一定是将军的阿娘。”
杨华鼻头一酸,又掉下眼泪来。如玉欲言又止,杨华长抒一口气,接着说:“三年后,我阿爷又被提拔回城,一个家仆通风报信,说我阿娘与人有染。阿爷大怒,将阿娘幽禁起来,杀了。”
“杀……”如玉这个字吐得几乎无力。
杨华悲愤地摇头,又无可奈何:“到如今,我还是无法断言,当年究竟谁对谁错。我只知道,阿爷很生气,而阿娘熬过那三年,早有几分疯癫。”
“那……后来呢?”如玉怯生生地问。
“后来,阿爷娶了继室元氏,我们三兄弟便成了继母的肉中刺,”杨华眼底生出深深的痛楚,似乎那些往事历历如昨,“再后来阿爷也死了,元氏当时已有身孕,指着我兄弟三人破口大骂:‘杨家的爵位是我儿子的,你们这些贱人之子,不必指望!’我们三兄弟哪里顾得上什么爵位,只想将阿爷的尸首好生安葬。谁知元氏为了找到阿爷的印绶,竟吩咐那个告发我阿娘的家仆开棺寻印。我一怒之下,杀了那家仆,又去追那仓皇逃走的元氏。元氏跌入水中,我弯弓要射,却被兄长拦了下来,兄长教训我说,天下岂有害母之人?元氏侥得一命,而我们兄弟三个,便将阿爷的尸身从棺内取出,一路携来建康,投了南梁。”
杨华一气说完,悲而切齿。如玉却一惊:“将军亦是北朝人?”
杨华点头:“不错,家父正是前朝大将杨大眼。”
如玉只诧得说不出话来,杨大眼的威名,在北朝简直妇儒皆知。传闻他骑艺快如闪电,奔驰时头上的发绳会被扯得直如箭矢。世人都道纵使关云长、张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