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丽楼自成一个世界,一个完整的世界当然离不开八卦和碎嘴。因为没有的前楼姑娘们那些似是而非的流言,真相就永远没有被澄清的必要,也由此,不会有人知道。
比如绣丽是红月嘴里“脑子坏掉”的小姑娘,云翎姬说弄儿是没良心的“童养夫”。事实往往就隐藏在字里行间,只是除了当事人,没人在意细节。
又比如关于白萝的罪孽,从“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到“藕断丝连、珠胎暗结”,很多不经意的真相就淹没在有贼心没贼胆的猜测里,暗自轰轰烈烈。
对过去没影响是因为她们不参与,对结果没影响是因为她们不配参与。
白萝不在意,丽娘不屑在意,但绣丽在意。
她大概是真的脑子坏掉了。
“你哪只眼睛看到他们偷情了?”绣丽小脸涨得通红,愤怒地对墨莲说道:“白萝招你惹你了吗?平白无故污人清白!”
论吵架墨莲还真没怕过谁,她双手环抱笑得鄙薄:“做妓子的哪来什么清白,她还需要我去玷污?告发她丑事的可是三安,证据确凿,你跳出来当什么菩萨。”
“即便落实了白萝和外人有瓜葛,也不代表她做了什么苟且之事!具体轻重轮不到你们去编排抹黑!”
“抹黑?”墨莲笑了,说道:“她已经快被打死了,你有功夫和我掰扯,不如去求求丽娘给她个好死,别把柴房沤臭了。”
墨莲的话倒是提醒了绣丽,她就是要上三楼去向丽娘求情的。刚到二楼,听了红牌们的谈笑,没忍住脾气就和她们争论起来了。
“去就去!”绣丽转身就走,想起昏暗的柴房里那个蜷缩的斑驳血影,绣丽的脸又白了几分。
这傻丫头还真的要去?
墨莲焦急地喊道:“绣丽你快回来,皮子是痒了吗?”她不在意自作自受的白萝,可绣丽是所有人看着长大的,虽然嘴上骂得厉害,却不会真的让她去做傻事。
绣丽嗫嚅道:“可是……可是她就要死了……”用力擦掉了泪水,绣丽不顾身后红牌们的劝阻,飞快地往三楼去了。
“停下。”一只修长有力的手臂横栏在三楼的楼梯口,弄儿低垂着眉眼,浅淡而坚定地看着绣丽。
“理由。”
绣丽没有试图冲过去,因为每当弄儿反对绣丽的时候,都是希望她冷静下来想清楚自己行为的后果,如果绣丽不能给出足够的理由和决心,弄儿是绝对不会让她迈出一步的。
“白萝还有气,她还活着,我不能见死不救。回浅草阁的路一起走了那么多遍,就算我的话不管什么用,我也不能见死不救。”说道最后,绣丽有些哽咽,她讨厌生死,讨厌不顾生死的人,更讨厌一面对生死就要掉眼泪的自己,丢死人了。
绣丽贪生怕死又重情重义,她没心没肺,可又偏爱多管闲事。看见白萝垂死的样子,绣丽就好难过好想哭,她不明白,为什么有些人对自己的生死毫无牵挂,却让在意他们的人担惊受怕,这样真的很过分啊。
弄儿最看不得绣丽掉眼泪,偏偏她有时候又多愁伤感得不像她,弄儿叹了口气,说道:“办法呢。”
绣丽抬起头,眼里闪烁着希望,说道:“我可以去劝白萝,只要她肯认错跟阿秀断了来往,只要他们没有苟且之事,丽娘不会再难为她的。”
“阿秀?”弄儿皱起了眉头:“谁告诉你的。”楼里风言风语多,但是具体的细节只有管事的几个人知道。他把绣丽抱回了浅草阁,一直陪伴到中午,出去取午膳的功夫绣丽就跑了出来。不到一刻钟功夫,绣丽怎么会知道那个情郎姓甚名谁,除非有人故意想让绣丽强出头。
“我……我撞见过他们私会,”绣丽后悔道:“当初我就应该让白萝死了心,她就不会……”
眉心平展,弄儿收回了强硬横栏的手臂,轻轻揉了揉绣丽的脑袋,安慰道:“该说的你肯定都已经说了,哪里怪得了你。他们既然坏了规矩,就要有承担的觉悟。”
“那也罪不至死啊!”绣丽激动道:“就算卖了身,就算坏了规矩,做妓子的难道还要为名节去死吗?”
弄儿望着绣丽的眼睛,知道她是一时担心糊涂了,声音清冷道:“你说呢?”
绣丽心里其实明白,所以才会这么着急。
娼妓当然没有什么名节可言。大懿朝风气开放,即便是未出阁的闺秀,男女相悦花前月下也是一段佳话,可是这些佳话不是庆丽楼的姑娘可以拥有的。
那些下贱的窑子和普通的青楼当然不会去管一个小妓喜欢谁,只要乖乖听话不怠慢客人,鸨母何必去伤人容颜坏了生意?
然而庆丽楼不一样,她高高在上,意味非凡。庆丽楼接待的是贵人名士,奉上的是琼浆玉液,客人来这里找的不止是乐子,更是最fēng_liú的风雅。庆丽楼代表的不仅是柔兰山林最名贵的花酒,还有倾西南四郡的美人和舞乐,最极致的温柔乡。
为什么庆丽楼能在风月场上有如此高的地位?
除了极致周到的侍奉,还因为庆丽楼最重规矩,从来不收外来的成年姑娘,楼里的美人都是精心调教、从小培养的。很多小妓尚未开脸就会被贵人买走,作为极珍贵的礼物相送。所以庆丽楼的后院比前楼更大,所以庆丽楼才能艳冠柔兰无人能极。
所以白萝与外人有私才那么严重,因为她的情难自已,险些砸碎的是整个庆丽楼的招牌,整个柔兰山林百花王冠的招牌。